鐘郁厭倦了無休止的擔心和害怕,厭惡那一雙雙下流龌蹉的眼睛,他就像被圈養的綿羊,美麗卻脆弱得不堪一擊,等待成熟之時就被人拆吃入腹。
所以一旦有機會逃出那個牢籠,他立刻毫不猶豫地就走了。
鐘郁食指輕撫上小墜,多面環形切割好的晶石在燈光下藍得清澈,他突然想起離開的那天,他拎着一個根本沒有東西可裝的背包,和他爸坐上了開往中心城的飛車。
中心城天空幹淨無比,天穹彎處一望無際的亮藍,漂浮着幾朵鮮白的雲朵,日光從高處傾瀉,鱗次栉比的高樓鍍滿金色的光,仿佛童話一般的夢境。
和他成長的地方——那個破舊,殘敗,因輻射污染總是霧蒙蒙,散發着灰敗的焦臭味的地方完全不一樣。
他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藍。
就算他和時曜說了離開,又能有什麼意義?他不會為了他留下。
但他也确實沒想到,時曜的恨意會來的如此猛烈。
鐘郁垂眸,思索着是不是該什麼時候去給時曜道個歉,他一向很識時務,如果服軟能解決這個問題,他毫不猶豫就會去做。
畢竟,他眉頭再次皺了起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
趕了一天的路,困意襲來,鐘郁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快四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他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翻出通訊儀,看了眼消息,下一秒睡意全無。
秦铎在半個多小時前給他發了一個酒吧的定位,說生日宴結束後,自己和朋友在酒吧喝酒,問他要不要一起。
鐘郁立即坐直了身子,和秦铎回複,馬上到。
對方沒回,可能正在喝酒。
秦铎為人友善,沒什麼架子,即便鐘郁出身不好,也沒對他有什麼偏見。但他的朋友卻不一樣,豪門出身的子弟多眼高于頂,礙于秦铎的面子面上沒顯,但私底下都不太看得起鐘郁。
鐘郁不常和他們一起玩,今天因為秦铎生日才又湊在一起。
他從衣櫥裡挑了件最簡單的黑襯衫和牛仔褲,他長得好,簡單的衣服反而更襯出他天然的美來,貼合的腰身顯出少年人的纖細幹淨。
臨出門前,鐘郁往身上噴了一點香水,而後想了想,又拿除味器去掉了身上的味道。他對着鏡子盯了好久,最後終于下定決心把自己頸後的抑制貼往旁邊稍稍貼歪了一丢。
任何的人造香水,都不如信息素來得甜美。
隻要核心地區不暴露,就不會有危險,氣味隻有湊的極近才能聞到很淡的一點。
鐘郁沒有帶機甲收納項鍊,出門前他在網上肉疼地刷卡買了一顆袖扣,機械狗送貨到酒吧的時候他也剛到。
酒吧門口熙熙攘攘,秦铎一直沒回消息,鐘郁等了一會兒便自己進門。
他沒來過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他知道這些地方對自己而言過于危險,從來是對它敬而遠之,尤其在分化成omega之後。
然而此時,五彩斑斓的燈光在頂頭揮閃,酒吧裡面各式各樣信息素的味道交雜一起,黏膩刺鼻,杯壁碰撞的聲音一陣接一陣,笑聲與罵聲不絕。
鐘郁幹淨的與之格格不入,他孤身立在門口,一下子攫取了酒吧外圍大部分alpha的注意。
有人沖他吹了一聲口哨,還有人借着酒意故意晃悠到他身邊撞了他一下。
陌生alpha的氣息襲來,肢體碰擦的瞬間,鐘郁脖子背後的寒毛倏地立起,過近的距離讓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在家幹的蠢事。
撞他的男人湊得很近,一雙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上下審視着他。他的鼻尖微聳,一點點湊近他的耳後,鐘郁很确定對方不可能聞到什麼,但男人陶醉地深吸一口氣,仿佛發生了什麼般,臉上刻意浮現一點暧昧的笑容。
——是在和他調情。
鐘郁假裝不知道對方的意思,他心跳得飛快,在對方大膽的暗示中佯裝鎮定,擦過男人的肩膀往酒吧深處走去,他已經看到秦铎他們坐在最裡面。
一路上灼熱的目光不停落在他身上,鐘郁對這些視若無睹,沖着秦铎那邊走去。
離得近了,才發現秦铎不知是不是喝醉了,正閉眼仰躺在沙發上休息。
鐘郁浮上一點小心思,他特意快步上前,輕扶住秦铎的胳膊喊他:“铎哥,你喝多了嗎?”
秦铎聽到聲音,緩緩睜眼,眼神帶着一點迷離:“……小郁?怎麼是你?”
鐘郁不知道秦铎是在找誰,但馬上,他就知道了。
背後響起幾道腳步聲,越來越近。
秦铎伸手舉起側邊茶幾上的酒杯,朝來人豎了一個大拇指,舉杯敬他:
“輸給你我服氣。時曜,再喝!”
背後的人沒有出聲,隻聽得冰塊與酒水撞擊,在喉間滾動下咽的聲音。
鐘郁剛想回頭的動作被這個名字定住了。
他的心髒極速狂跳起來,他想找個借口離開,但腦子一片空白。
秦铎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微醺着轉頭給鐘郁介紹:
“小郁,這位就是今天機甲大賽的冠軍,時曜。”
卡座上不少人都朝這邊看來,鐘郁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緒,緩緩轉身看去。
時曜穿着一身白襯衣的酒保制服,很高,俯視着他的時候,壓迫感十足。
他的臉上還帶着早先的血痕,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漩渦,将與他對視的人牢牢禁锢住。
迷人,危險。
仿佛他并不是一個酒保,而是一個抓捕逃犯的稽查官。
而鐘郁就是他的逃犯。
鐘郁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你好,我是鐘郁。”
他害怕時曜為了報複他說出兩人之前的關系,但對方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時曜目光微垂,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搭在秦铎胳膊的手上,沒有移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