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總比沒有強,再拿不出點東西,咱們和哪邊都沒有辦法交代。”
赤骥明白自家兄弟說得沒錯,但現在他們隻能選擇铤而走險,用小妖獸來緩解一下壓力。盡早解決這場無妄之災,他們才能有資格重新坐在棋局前,而不是淪落為任人宰割的棋子。
骅骝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察覺到五哥真正的顧慮,連忙接上話頭打圓場:“大哥,五哥說得也有道理,咱們村子裡的人已經被瘟疫折磨得不成樣子,若是藥效太猛導緻村民死亡人數過多,咱們再上哪兒找人試藥呢?”
赤骥當然清楚村子目前的種種困境,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這确實也是需要考慮的問題,五弟,你先估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人試藥,先從村子中挑一批病人出來物盡其用,剩下的之後我再想辦法。”
白義點頭應下,又向澤漆與山婆的方向稍稍拱手行禮,“這陣子就辛苦二位幫忙研制藥方了,拜托了。”
“村長客氣了,這本就是我們應盡之責。”
“明天起,我會接替山婆到山裡采藥,可以先列個需要的單子出來,早上我就動身。”
山婆與澤漆沒有推辭,都規劃好自己之後的行動,赤骥和白義對她們的識趣很滿意,讓她們回去休息了。盜骊送二人回住處,猶豫再三,還是側面叮囑她們不要把承壽堂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五弟山子。
“放心,我們明白輕重。山子的身體狀況還不錯,再喝兩副藥就能下床活動了。”
“多謝您費心,往後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盡管開口。”
“行了,你先回去吧,村長和赤公他們必定還要和你說話呢,别在我們娘倆這兒浪費時間了。”
“好,我先走了。”
山婆和澤漆等人徹底離開後才進屋鎖好門,山婆放下藥箱和竹籃擱在門口架子上,從廚房拎出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澤漆沒和老人客氣,伸手拿過杯子一飲而盡。
山婆見狀隻是笑笑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坐在她對面一邊喝水一邊揉着膝蓋和大腿,短暫的沉默後,兩人默契地對視,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下一個實驗對象應該是小安。”
“真是造孽。”
“小安和村長真是一點都不像,那孩子在污泥坑中沒長歪多虧你教導。這裡面有什麼我不該知道的内幕嗎?”
山婆眯細的雙眸睜開,原本慈祥和藹的神情在聽到問話的時候,浮現出令人毛骨悚然且極具壓迫感的微笑。
她放下杯子,手擱在桌子上看上去依舊很放松的模樣,澤漆察覺到對面老婦人身上迸發出危險的氣息,卻并不恐懼。
“地膳村八兄弟中,隻有村長白義和行六的渠黃有子嗣,這是為什麼?說說你的猜測。”
“他們被什麼存在詛咒了,或者身體出現變異?還是……你對他們動了什麼手腳,讓他們絕了留後的心思。渠黃的妻子隻留下一個兒子就死了,那個女人不是村裡人,她和你做了什麼交易?至于蘇小安,不管是裝的也好,還是真心也罷,其他幾人對她也算是視如己出,我們也對她更是多有照顧,村長能下定決心用自己的女兒試藥……大概是因為山婆你給了他底氣吧。”
“聰明。”
山婆毫不吝啬對澤漆的稱贊,她擡手撫平鬓角的碎發,淡然的語氣中帶着刺骨的寒意。她起身走到澤漆身邊,扶住她的肩仔細地觀察着什麼,令澤漆有些不解和抵觸。她掙開老婦人的束縛,拂去留在身上的痕迹。
“我是真的很喜歡小安那孩子,不單是因為她的性格,最主要的原因啊,其實是因為聖女。”
“我協助村長成為信使,我協助他們八兄弟獲得侍奉聖女的機會,可他們卻不珍惜,隻想使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多留住聖女一些時間,全然不顧定下的規矩。”
山婆側身重新坐在椅子中,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挺得筆直,眼中流露出着異樣的光彩,似乎忘記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般自顧自地說道:“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你妄圖得到的,透支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價,我能做的,不過是輕輕推了他們一把而已。”
“……走失的聖女與你有關?”
“我很欣慰你沒有用逃跑這個詞語來形容,聖女的去留從不由我等說了算,身為信徒自然要為祂做好一切。哪怕信奉祂的目的不純,隻要付出等價的祭品,祂會出手相助,很公平。”
山婆打開神龛,裡面挂着一幅沉睡的少女圖。澤漆感受到祂的呼喚,跟随聲音走到神龛面前觀察那幅畫像。
她的面容在不同角度與不同光線中展現出不同的形态,分明是由無數張少女的臉構成,無論哪一張看上去都帶有神性的美,不敢對其産生一絲亵渎之情。但帶給澤漆一種莫名的熟悉和親切感,好像她們曾經在哪兒見過。
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呢?
澤漆的頭又開始疼起來,疼痛令她的記憶越發清晰,也讓她再次見到不該出現的,超出人類認知範疇的幻象。
在山婆頭頂上出現了一個模糊且奇怪形狀的陰影,陰影孕育出多種生物的形态,最終停留在“人”的形态,緩緩落下附着在山婆幹癟枯萎的皮膚上,為其注入磅礴的生命力。
——澤漆忽然理解,山婆其實從未真正老去。
“澤漆,如果你身上沒有聖女的氣息,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有時候苦痛,其實是命運的恩賜,你注定不會成為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他們放棄你,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因為恐懼。你不會輕易被幻象迷惑,同時,你的存在就如他們驅逐過的那些人一樣,充滿着不确定性和危險性。這樣的人剝離出去是最好的選擇。你也很聰明,沒有過早地暴露自己見過的真相,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正如山婆所說,澤漆内心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那些族人所謂的認同感,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毫無意義。她知道自己不是純粹的人類,她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因為什麼或者用了什麼手段制造出來的。
她追尋那些線索從不是為了真相,而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或許有毀掉霧山的可能性,就算隻有微弱的可能,她也願意嘗試。
“渠黃的妻子獻祭了什麼?”
“她獻祭了自己和八兄弟全部的未來,誕下由詛咒與恨意構成的孩子。蘇小安和那個孩子就是毀滅的種子,他們越在意什麼,最終就會失去什麼。啊,瞧我這記性,忘記告訴你了,她也是從霧山逃出來的,或許也是你的族人之一呢。”
山婆笑盈盈地望着澤漆,像是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不得了的話語。澤漆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要恐懼,不要焦慮,沒有逃避與其對視,開口反問道:“那麼山婆你呢?按照你的能力,離開地膳村應該易如反掌,又為什麼選擇留下成為各方的信使?”
所有的異常在澤漆開口的瞬間消失了。
山婆臉上仍舊帶着古怪的笑容,将一切暴動的情緒壓下,不曾有失态的征兆,耐心地回答着她的問題:“因為我發現,自己已經走投無路。”
她的聲音很輕,撲打着澤漆的頭顱與前胸。東邊天際露出第一縷陽光,清清楚楚照亮她眼底平靜的絕望。
“我和這個村子,都不過是食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