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願未遂，也要有能離開的勇氣。”

“澤漆姐，休息一會兒吧，我不行了。”

蘇小安喘着粗氣從背上摘下竹簍，坐在草地上哀嚎。

澤漆抱着胳膊靠在樹幹上站着，笑着調侃道：“不是你自己說養病期間躺得難受，非要出來活動活動筋骨幫山婆采藥嗎？出發前信誓旦旦向我保證不會半途而廢，怎麼這會兒就認輸了？”

“對不起，是我高估自己的體力了。”

蘇小安苦笑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野草葉片穿過她的指縫，柔和地将人包裹。澤漆見狀沒再說什麼，她拎起竹簍在周圍掃蕩一圈，給蘇小安留出一些休息時間。

澤漆勉強湊夠了半框草藥，她放慢腳步在林中穿梭。忽然，她的餘光瞥見樹叢間有小妖怪的身影，便立刻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

澤漆不動聲色改變前進的方向，在森林中兜了幾圈，故作沒有發現它們的樣子。蠱毒滲入主人經過的土地标記跟蹤者，澤漆掩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後，才回到蘇小安身邊。

“休息好了嗎？”

“差不多了，我們趕快回村裡吧，山婆該等急了。”

蘇小安沒有真的睡着，她早就聽見澤漆的腳步聲了。她睜開眼回答完問話便露出個乖巧的笑容，擡起手臂搖晃兩下。

澤漆秒懂，她上前搭把手将小姑娘從地上拽起來，兩人加快腳步朝山下走去。

萦繞在地膳村周圍的陰霾逐漸散去，幾天前還死氣沉沉的村子如今看來仿佛隻是一場噩夢。雖然仍有種種難以忘卻的痛苦，但最終他們還是從絕境中掙脫出來，重新回到人世，抓住一切機會活下去。

陽光在遠處的森林中爬行，樹葉被搖動，發出簌簌的驚呼。狼、狐狸、蟒蛇，還有大大小小的野獸,紛紛跟随陽光或藏于陰影中，或站在森林邊緣，默默注視着兩人遠去的背影。

青皮從巨大的樹冠中跳下，輕巧落在樹下梅花鹿的背上，眼球轉得飛快，幾乎從眼眶中擠出來，看上去有些恐怖，但配上那有些滑稽的外表，恐怖的氣息被削弱不少，隻剩下焦躁不安。

“這人類村子不大對勁啊......我怎麼覺着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青皮猛嘬了口煙袋後，自言自語梳理着現在的情況。負責勘探手下們因澤漆和地膳村外布下的陷阱折了大半，令青皮心情有些差。

他吐了口煙圈兒，驅散幸存手下們體内不知從哪兒沾染到的毒素，微微眯起雙眼。

如柳絮般輕盈，且長有白色絨毛的十幾位偵查兵們飄在青皮身邊，低聲訴說着它們見到的一切。

“嗯？他們和霧山的人有接觸？還有誰？”

偵察兵們并未獲得完整情報，對于青皮的問話答不上來。青皮又嘬了一口煙，平複煩躁的心情。要是拿這點情報回去向三位妖獸尊者彙報，自己肯定跑不了一頓責罵，還不如繼續盯着，或許會有意外收獲。

回到村中的澤漆與蘇小安正好碰到鍛煉結束的山子，蘇小安一見到五叔連自己身體的疲憊都顧不上，小跑到山子身邊詢問他的身體情況。

家裡的叔伯們對蘇小安都很疼愛，其中五叔山子對蘇小安更是有求必應，澤漆對蘇小安“冷落”自己的行為早就習慣了。

“五叔，你怎麼又不聽山婆的話好好休息！”

“我身體好多了，就出來走走，山婆沒有攔着我。”

“哼，我走之前可是聽見山婆抱怨過五叔不聽話的。你想糊弄我，門兒都沒有！”

山子在自家侄女面前從來都沒什麼威嚴，他向澤漆使眼色讓她幫忙轉移一下蘇小安的注意力。

但澤漆怎麼會管他們的事，向他攤手表示無能為力。山子對這個結局并不意外，無奈地笑着歎氣乖乖認錯，這才換來小姑娘的停戰。

“五叔剛剛去哪兒了？”

“承壽堂，順道去看看三哥那邊有沒有需要我搭把手的。”

山子擡手呼噜呼噜小姑娘的頭，在她炸毛前及時收手。蘇小安抱着胳膊氣呼呼盯着他碎碎念，山子就這樣耐心地聽着，笑着答應各種不平等條約，最終把侄女哄好了。

“澤漆姐，我先去把草藥送去山婆那裡。”

蘇小安背上竹簍活力滿滿地向二人道别，澤漆和山子都揮手回應小姑娘，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後，他們臉上的笑容才消失。

“三哥他們研制的藥方，副作用還是太大了。”

“怎麼說？”

山子活動了一下肩膀，聽到澤漆的詢問轉頭與她對視，“我不是質疑三哥和你們，隻是最近痊愈的村民與染上瘟疫前的體能相比衰減得不是一星半點。”

“他們這兩天訓練結束後，有人吐血有人昏迷，隻能卧床休息，這樣下去，連巡邏的人都頂不上了。”

“總好過因為瘟疫徹底被淘汰失去利用價值吧，隻要能活下去就好。巡邏的事你和赤公，盜爺搭把手，還能應付。”

“至于旁的……咱們這兒是瘟疫，其他地方不會好到哪兒去。南邊洪澇，北方幹旱，這世道如此，地膳村能熬過來，已經不錯了。”

澤漆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冷淡，山子的性格在八兄弟中算是難得的“好人”，但也僅限于此。

地膳村就是一個爛泥塘，連同她自己在内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了活下去，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今晚村中有客人，村口和承壽堂那邊就不必巡邏了，晚上早些休息。”

沾染着死亡冷寂的風逐漸飄逸着幾種分辨不出來源的香氣，圍繞着夏日過分絢爛的陽光留下朦胧的姿影，緩和有些僵硬的氛圍。山子生硬地轉移話題吐出幾句話來，澤漆點頭應下，兩人就此分開。

澤漆知道每三個月村裡都會來外人，有時候是清晨，有時候是深夜，由他們兄弟親自接待。她也從山婆那裡得到更準确的消息：他們是從霧山下來的，也有從京城趕來的。

澤漆想起村外森林中那些潛伏的妖獸們，意識到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契機。蠱毒随心而動，一些埋入青皮偵查團的釘子動了起來，她向着山婆家快步走去，操縱着傀儡盯着村外的結界，将它們擺放整齊。

山婆此時正與蘇小安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蘇小安已經睡過去，原本有些蒼白的面容逐漸變得紅潤，看起來像是做了一場好夢。

陽光逐漸西斜，山婆手中拿着蒲扇眯着眼，嘴裡哼着歌，看上去十分惬意的模樣，卻在感知到澤漆動手的瞬間幫忙遮掩一二，也在後面推了一把。

微風拂拂，澤漆站在門口與同伴對視，兩人默契地保持沉默，一個起身回藥房熬藥，一個将睡得如同昏迷的蘇小安抱回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