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本地居民,修斯對【基地】各處如數家珍,無論在路上碰到什麼,他都有許多話可聊。但有時話過于密了,也會讓葛逸卿覺得有一絲絲聒噪。
就像他某些師弟師妹,總是會對很小一件事都能說上許多。
不過這樣也好,葛逸卿沒費什麼功夫就對這裡了解不少:
“……你覺得這裡的天空怎麼樣?是不是很亮?”
葛逸卿遲疑地點點頭。
不說還沒注意,他仔細觀察天空,顔色十分豔麗,就像他曾經一個萬裡無雲的晴日,他在草原上禦氣奔馳,見過的湛藍天空。
“這裡未曾受到風暴侵蝕嗎?”之前被紅色風暴占據的空間,天空也是灰色的暗紅,這樣毫無陰影的景象不免讓人感覺虛假。
“【基地】不完全在地面,尚且能躲避大部分風暴侵蝕,此處天空是全息成像,在災難發生前,全真虛拟技術對我們而言是娛樂調劑,是小孩子都能使用的基礎技術。”
紅發青年微笑着,綠寶石一樣的眼睛裡存滿了惆怅,“可現在,能使用的許多載體都在風暴中被摧毀;時間太久,許多人都快忘記我們曾經擁有的科技是有多麼先進。”
“基地的大家經過投票後決定,在它徹底完蛋前讓它發揮最後的餘光,于是我們在基地内部使用全真虛拟投影設置了天空的景象。”
“今天是[晴空萬裡]。”
“原來是這樣!”女劍修驚訝地說,“我之前一直以為這裡的天空說變就變是因為地域不同……也就是說,現在的天空是假的嗎?”
修斯點點頭。
葛逸卿凝視着它們,無法想象它背後的真實。
那是怎樣的天空?是充斥着紅色霧氣的暗褐,是充斥着人工痕迹的機械穹頂,還是什麼?
“……這個方向……你們是要去廣場嗎?正好最近廣場上在做調試,能看到小型煙花。”紅發青年說。
“廣場上設置了一座高塔,人可以爬到塔上,那裡視野很好,每次的煙花秀都是從塔頂上噴發,大家即使在屋内也能看見它們。”
面對災難,生存不應該是第一要義嗎?為何從他口中幾乎句句都離不開娛樂?
葛逸卿不明白,但他沒問出口,畢竟和對方交集尚淺。
基地并不大,三人沒走多久就到了廣場。
廣場上确實立着一根粗壯的白色三角錐,頂上抹平,圍着圍欄,錐面上開着一個個小口;半空中時不時飄浮着色彩斑斓的小型煙花,也不是真的。
修斯朝着廣場中央忙碌的兩人打招呼,對方揮了揮手,随後又在那裡繼續擺弄一些葛逸卿看不懂的機器了。
“煙花一次比一次小了。”青年惆怅地看着那些虛拟造物,“這樣下去,它還能撐幾年?”
“不過【基地】裡也沒剩下幾個人,這樣也不錯……”這句話他說的很小聲,如果不是兩人耳聰目明根本聽不見。
兄妹兩人尴尬地對視,竟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對方。
安慰什麼?葛逸卿想,面對随時可能到來的死局,誰能不消沉?如果換個人,說不定早就發瘋了。
他知道那種結局嗎?
或許是知道的。
人數越來越少,曾經耀眼的技術迅速被風暴所消磨,摧毀,這些人的生存區域逐漸縮小,就連曾經稀松平常的天空現在也隻能通過快完蛋的技術“重現”。
剩下的人,即使頂着似乎從未被風雨摧殘的姣好面容,也掩蓋不住已經逐漸枯死腐敗的心向外散發出的崩壞感。
就像已經陷入流沙的孤立無援的旅人,掙紮得越厲害,死亡得越快,于是隻能懷着越發沉重的絕望親眼望着自己的死路。
他默默地看着天空裡的煙花,認真地把它記在心裡,心裡的無力感越來越濃,眼前又閃過之前看過的絕望景象,這裡明亮的一切似乎籠罩上灰蒙蒙的霧氣,他的步伐越發沉重。
修斯帶着兩人坐在了廣場上的木質長椅上,但葛逸卿摸了摸,手下的觸感卻并不像。
也許是已經談到這個過于沉重的話題,修斯完全抑制不住,似乎已經陷入到了某種情緒之中,他對着兩人說話,卻又像是在自說自話。
“……我曾經有幾個朋友……”
“我們之前很喜歡坐在廣場上,就是這個位置,我們坐着這裡,什麼也不幹,隻是看着夕陽……當然那也是模拟出來的。”
紅發青年笑了笑,眼神溢滿說不出的寂寞,“小明說他加入了好幾個新天象,到時候要帶着我們好好看看,他那時那麼樂觀,為什麼他是我們之中最先受不了的呢?”
兄妹倆隻是沉默。
“阿蘭選擇了虛拟世界,抛棄了我們這群小夥伴,雖然【基地】總說我們還能撐好幾十年,可祂們的說法從來沒準過,上一次還說能成一百年呢?這才過了多久?”
修斯流下眼淚,也許是被全息煙花照出的幻彩,葛逸卿竟然看到青年的臉上閃爍着銀色的長條,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身形都變得虛幻起來。
葛逸卿抿起嘴。
他小聲問自己的妹妹,“你之前見過這種情況嗎?”
葛逸墨仔細思考了幾秒,小聲回:“好像有,但我記不清了。”
女劍修看了看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青年,難過地詢問自己的兄長:“這些人都會消失嗎?”
在【基地】待着的這段時間,直覺系的女劍修并不是什麼都沒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