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懷姜抹去黃泉劍上的焰火,半信半疑地收劍入鞘。
雖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半炷香後,鞠詠詩的确睜開了雙眼。
見她醒來,因為白晝降臨而躁動的夜鬼安分了許多,張端之懸着的心也終于放下。正當他準備詢問她的病情時,便見她歪着頭,一臉疑惑地看着張端之:“你怎麼會在這裡?”
張端之頓住。
鞠詠詩以為自己語氣太差,吓到他了,連忙找補:“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家……我今日沒去書屋,你是要借書嗎?”
随後,她又探頭看了看他身後,瞥見了被時忘塵按住的夜鬼。她大驚失色,連忙起身跑過去,想要掰開時忘塵的手,卻因為力氣小而急得泛起淚花:“快放開我爹!你們這是做什麼!”
衆人面面相觑。
雖然不知她與張端之的前塵事,但很明顯,她的記憶已然錯亂。
季清禮與洛念對視一眼。
他們都知道鞠詠詩的記憶現處于哪個階段。
洛念走到她身邊,拉着她的手,平複她的心情:“鞠姑娘,你終于醒啦。”
鞠詠詩不解。
“你得病了。”洛念看着她的眼睛:“已經昏迷好多年啦。”
洛念背對着衆人,自然也就沒人看見她瞳孔裡泛起的豔紅。鞠詠詩猝不及防與她對視,隻覺墜入深海,無邊無際。
攝魂術·洗髓。
周圍陷入黑暗。
屬于少女的聲音問她:“你想要忘記他嗎?”
她知道這個“他”是誰。
她隻是忘記了後來的一切,可記憶會消失,感情不會。
愛與恨疊加在一起,糾纏數年,彼此被對方折磨得傷痕累累。若是還想陪在對方身邊,那得是愛意入骨吧。
可惜她累了。
于是她點頭:“想。”
對方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她說話:“其實你們之間的誤會僅僅隻有那些,若是敞開心扉,本可以早些解開。可惜了。”
鞠詠詩不知她在可惜什麼。
然而下一刻,鑽心的疼痛襲來。像是有人用刀生生從她的心上剜掉一塊肉來,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流失。
是什麼呢?
鞠詠詩木然地眨了眨眼。
不重要了。
**
鞠詠詩又暈倒了。
不過須臾,她又醒來了。
醒來的第一件事,是站起身與夜鬼告别。
在洛念給她篡改的記憶中,她患了絕症,已經昏迷多年。在此期間,張端之被鞠古晉收作門徒,教他經商。
今日,是鞠古晉被查出貪贓枉法、押送斬首的日子。
時忘塵他們都是負責捉拿的衙役。
今日一别,便是死生不複相見。
所以,他們應該道聲别。
鞠詠詩站定在夜鬼身前。
忽視衆人的各異的眼神,她抿了抿唇,忽然跪在地上。
時忘塵大驚。
這……他就站在夜鬼身後,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這和拜自己有什麼區别?
失禮失禮。
他連忙撤至一邊,松開了锢住夜鬼的手。反正還有念索在他身上捆着,再鬧也不能鬧上了天去。
夜鬼難以動彈,沒法伸手扶她,說出了自應召以來的第一句話:“詩兒作甚,快起。”
鞠詠詩抹了一把淚,躬身朝着他重重磕了下去:“女兒不孝,不能救父親于水火,念此私自愧②。”
一滴淚順着鞠古晉的臉落在地上,砸出别樣的花。
音如有些意外——鬼也會哭?
待鞠詠詩擡起頭,不及回應,她便再次磕了下去:“生養之情,未知天地恩何報③。”
夜鬼搖頭:“欣然暢快即還恩。”
緊接着,她又埋下頭。在洛念猜測她還要說什麼表達自己的愧疚時,聽到她聲淚俱下:“女兒……舍不得父親。”
洛念愣了愣,忽然想到自己的父親。
那個在她記憶裡已經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身影。
舍不得嗎……
她分明都記不清他的樣子。
她倏然回頭,和一直看着她的季清禮對視上。
那師兄呢?
師兄的父親,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