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于晨光熹微之時,因某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以往的甯靜,寝殿内時不時的還傳出了女子的聲音。
江對晚環視了一圈殿内,随之就淡聲說道:“你還真是夠厚顔無恥的,我的話都說的這麼明白了,你還要在這裝糊塗。”
秋日裡的清晨寒氣略重,在加之殿門還未關,暮言卿坐在桌前避無可避的受着風,他眉宇間透出了幾絲疲憊,但也隻能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
“麻煩你說話放尊重點。”
江對晚聽到這話,頓時便嗤笑了一聲,義正言辭的說道:“面對鸠居鵲巢的人還需要尊重嗎,明明是你搶走了我的東西,憑什麼你還可以坐享其成。”
這裡的一切原本都應該是屬于她的,到頭來卻被這人給近水樓台先得月了,而她在度淪落,隻能在塵世間跌爬滾打。
她隻差幾步就可以奪回一切了,卻要在這數十年裡遭受種種淩辱與踐踏,憑什麼這個人卻可以好端端的待在這裡享受?!
暮言卿:“……”
這是什麼邏輯?
難道赝品就不配得到尊重嗎?
寒風吹入,暮言卿清醒了不少,他心平氣和的說道:“關于搶了你東西的這件事,并非是我的本意,如果你能夠說動宿鬼的話,我可以馬上就離開這裡,并且我保證以後在也不會回來了。”
江對晚輕笑了起來,意味很濃的嘲諷道:“求人總要有求人的态度吧?”
“不是求,是交換。”
暮言卿皺眉糾正道:“這樣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兩全其美。”
但江對晚對此置之不理,表情淡然到了極緻,因為她不是來做交易的,隻是單純來洩恨的而已。
哪怕她不動他,也會有旁人出手。
——這個人必死無疑。
江對晚換上了一副大方施舍的模樣說道:“若是你肯跪下來求我,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的幫你一把。”
“絕不可能。”
暮言卿看着她這幅态度,自然也知道沒有在繼續交談下去的必要了。
江對晚秀眉一皺,面上的神情略有不悅,話語裡滿是陰陽怪氣,“你這是又裝起來了?身為男兒身的你都能獻媚讨好于男子,應該早就習慣了阿谀奉承,怎的偏生讓你下跪就不能了呢?”
暮言卿:“……”
不是。
談不攏就談不攏呗,為什麼還要人身攻擊?
江對晚見他不說話,心生快意的繼續說道:“你當初不也貪生怕死嗎,不惜踩着幾百人的性命自薦枕席,眼下卻還能夠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莫不是忘了自己當初的所選所為。”
暮言卿:“……”
差不多得了吧。
泥人還有三分脾氣呢。
江對晚意有所指的又道:“表面維持的這般辛苦,隻怕心裡也不好受吧,不知這躺在男子身下承歡的滋味究竟如何?”
這句話就如同是一根毒刺,暮言卿被刺得臉色不禁白了白,“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骨子裡都爛透了,卻還要故作清高。”
江對晚越說心裡就越是痛快,仿佛如此這般便能夠消減掉自己所承受過的那些淩辱,隻有這樣她才可以接受命運對不同人的偏頗安排。
“……”
暮言卿算是明白過來了,她這是在拿他來撒氣呢,大概是流落在外時遇到了什麼痛苦的事情,所以心生怨怼。
而在看到自己吃好穿好,還被宿鬼一直養在殿内,什麼都不用操心,什麼都不用發愁,故此便理所當然的把他當作了發洩的對象。
那他自己呢?
那他所遭受到的這一切,他又該要去找誰發洩呢,難不成也要拿無辜者來宣洩嗎?
“一切皆如你話中所言,我就是谄媚奉迎,我就是自甘承歡,但那又怎麼樣呢?”
“宿鬼根本就不在乎啊,反而對我更加的疼愛憐惜了,他一點都舍不得放開我,甚至恨不得死在我身上。”
暮言卿微微咳了一聲,面色有些泛紅似是害羞了一般,他伸出手支撐起了下颌,衣袖便順其滑落而下露出了那些可怖的吻痕。
隻此一露,彰顯出了宿鬼到底有多麼的疼愛他,有多麼的離不開他。
難以想象那衣物下所遮掩着的肌膚又會是何等的光景,隻怕全身上下皆是無處幸免。
“他呀,生怕我會吃不好穿不暖,生怕我有一點點的不順心,每回我不開心了生氣了,他都會低聲下氣地哄着我。”
“天天黏着我,無時無刻在讨我歡心,偏要日日夜夜都待在我的身邊,趕都趕不走。”
暮言卿話間的語氣散漫帶笑,“我這樣子的一個人,他不還是成了我的裙下之臣?”
厚顔無恥!
自甘下賤!
江對晚的神色浮現出了幾分愠怒來,“我于他有恩在先,别說是讓他娶我了,哪怕是要他殺了你,他也不會拒絕的。”
“行啊。”
暮言卿不以為意,“那你可以試一試。”
宿鬼愛娶誰就娶誰,跟他有什麼關系?
若是宿鬼聽命真要來殺他,他也毫無還手之力,不過就是一死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江對晚道:“他睡了你這麼久,為什麼一直不與你成親,亦或是結為道侶呢,而這些事情都是要明媒正娶之後才能去做的,這一點你不會不清楚吧?”
暮言卿:“……”
可以的。
還是要來膈應他是吧?
“相反而言,你隻不過是供其一時玩樂的玩意罷了,自然就不需要明媒正娶,也不需要給什麼名分,玩膩了也就扔了。”
暮言卿反唇相譏,似笑非笑的說道:“那又怎麼樣呢,我亦樂在其中,畢竟能夠得到君上三年五載的垂憐已屬恩賜,哪怕最後會被棄之如敝履,那也算得上是我的福氣了。”
他倒是巴不得宿鬼趕緊厭棄他呢。
說句實在話,這種福氣他承受不來。
暮言卿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表情,好似任何的事物他都不放在心上,就宛如是個局外人一般,即使是處于下位也還是高高在上。
這惹得江對晚更加氣惱了起來,她順手便拿起了桌上那盞剛沏好的茶水,直接就朝其潑了過去。
暮言卿一驚,出于本能的就擡手去擋,下一秒便吃痛的皺起了眉頭來。
芙煙剛進寝殿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頓時就驚呼了出聲,“大人!”
“他算是哪門子的大人,倘若他沒了這張臉,那他就什麼也不是,哪怕連苟延殘喘活着的機會他都不配有。”
江對晚不屑的冷哼出聲,随手将茶盞一丢便離開了,若非是她根骨盡毀,她必然不會與此人善罷甘休。
“我還真就要試一試,到底死的會是誰。”
暮言卿無語了。
說不過他就動手?
應了那句話:女人心海底針啊。
芙煙連忙就跑了過去,在看到暮言卿那被燙得通紅的手肘時,立即氣急敗壞的說道:“大人你先等一等,芙煙這就去告訴君上,最後死得肯定是她。”
“……”
一聽此話,暮言卿手疾眼快地就将她拉回,“我沒事,不過是受了一點小傷而已。”
芙煙眼角微紅,吸了吸鼻翼,悶聲說道:“大人真的不打算告訴君上嗎,大人實在是不應該遭受這種委屈。”
暮言卿則是失笑道:“我還沒這麼心窄,硬要計較也沒什麼意思。”
他堅持道:“沒必要的,不用告訴他,也不準告訴他,你去幫我把藥拿過來就可以了。”
告狀?
想想還是算了吧,告訴宿鬼的話,最終得到的結果對他而言也并沒有什麼太大的好處,說不準最後倒黴的還是他們自己。
況且,他也不想去跟一個女的計較,好男不跟女鬥,能讓着點就讓着點吧。
更何況,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破罐破摔了,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的好。
暮言卿這般想着,随後就褪下了被潑濕的外袍,剛沏好的茶水有些滾燙,現下他的右手早已是紅腫了一大片了,不過幸好沒有傷得太過嚴重。
沒要多久,芙煙就把傷藥給找了出來,她遞過藥之後就站在了一旁,想了想還是想要勸說一二。
“大人……”
暮言卿打斷了她,“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宿鬼了,沒什麼用的,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芙煙抿唇站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離開了寝殿。
暮言卿揉了一下眉心,挽起袖子開始給自己上藥,冰冰涼涼的膏體在接觸到傷口的一瞬間,他就被疼得嘶了一聲。
隻剩下最後的一個方法了,那就是強行解契。
好在宿鬼是施契者,宿鬼也沒有在限制他的靈力了。
而所需要畫的解契陣法,他曾在浮夷的藏書閣裡看到過,雖然那是個殘缺不全的陣法,但總歸是要試一試的。
不過比較麻煩的是,解契靈陣隻有一次嘗試的機會,隻希望不要像當初那樣出現失誤就行,誤差會導緻什麼後果連他也不清楚。
脫籠的日子就快來了,哪怕是隻可以活個半輩子,他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疲倦感重新騰升而起,暮言卿控制不住的打了一個哈欠,頂着昏沉沉的腦袋就栽倒到了床榻上。
冰涼的錦被刺退了一些睡意,暮言卿微微縮着身子,眼眸半開半阖着。
說不在意那些話是假的,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惡言惡語聽多了也會不好受,多多少少都會牽動起一些情緒來。
俗話說得有道理,惡語傷人六月寒。
暮言卿發絲散亂,纖細的五指覆在了自己的半邊臉頰之上,嘴角的笑容盡顯凄涼意味。
說來也是可笑,回想當初,宿鬼沒殺他大概也是因為這張相貌吧?
被帶到了兀戌之後,宿鬼就總是愛翻來覆去的玩弄這副身軀,而且還得到了宿鬼的另眼相待……
這其中的大部分原因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擁有着這樣的一張臉?
那些話雖然是難聽了點,其實說的還挺對的,要是沒有了這張臉,别說是苟延殘喘了,他可能連活下來的幾率都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