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着手指對準他鼻子:“你一個文官,來參加蹴鞠賽?這蹴鞠場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小子一會兒上去,小心摔斷了腿。”
蘇岩面色又沉了沉。
曹也複上前勾着他的肩,勸解道:“我看啊,你還是站在旁邊,花點錢買彩頭,這樣的勝算比較大。”
蘇長鸢在旁邊看着,臉色漸漸變綠。
她沒有想到,曹也與他哥哥這般不對付,看來,前世她哥哥在官場上走得并不順遂,他與曹洛林的婚事,必定也是這個曹也從中作梗。
蘇長鸢掐緊了手心,此刻他的羞辱,并不是在羞辱她哥哥這個人,而是瞧不上她們整個蘇家。
她爹才從邊陲小城升遷過來,初來長安,算是外地人,那些在長安已久的土著自然看他們不上。
她哥哥又随她爹爹,一向性子柔軟,被欺負慣了。
可她不一樣。
她自小便養在外祖父家,性子如外祖父一般不卑不亢。加上前世入宮為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邊沒曾聽見過一句反對她的話,更無人敢在她面前撒野叫闆的。
她實在咽不過這口氣,繼而往前走了兩步,笑道:“曹員外何必如此說話,知道的,是以為你關心我哥哥,不知道的,還以為員外郎你是一個鼠目寸光,狗眼看人低的人。”
那曹也雙眉一豎,朝她看來,剛要發怒,且見她生得風流妩媚,儀态萬千,頓時氣壓一半:“哪裡來的小姑娘,叫你說話了嗎。”
蘇岩見她強出頭,便輕輕拽她衣袖,咳嗽提醒她。
她視而不見,上前兩步與曹也對峙:“大周素來以禮相待,我兄長本長你一歲,他喚你一句曹大人,視為有禮,可我哥哥是國子監司業,而你是刑部員外郎,論官職,你還要弱一階,依着大周律法,你是不是應該稱我哥哥一聲,蘇大人。”
“你!”
他單手指着她,滿眼赤紅,遂而又想,她隻是一個小娘子,能有多大能耐。
他咧嘴一笑:“小丫頭,我也是看你長得貌美,沒和你計較,你竟咄咄逼人,信不信老子今天奪了彩頭,向聖上請一道旨,讓你做我的小妾!”
說罷,拉着衆小厮,張牙舞爪,不顧顔面,醜态畢露地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岩拉着蘇長鸢,小聲提示,叫她給他賠個不是,她們一家人可得罪不起刑部尚書。
蘇長鸢勸道:“兄長,何必跟無禮之人講理,人不能自賤,自賤者,他人必賤待你。”
她仰起頭,面對着高出整顆頭的曹也,目光冷峻:“曹員外,你赢不了的。”
“你怎知我赢不了?”曹也一腳踢開石子,雙手一插,歪着腦袋看她:“要說蹴鞠大賽最厲害的人,應當就是老子了。”
他豎起大拇指,大言不慚,十分自信道。
蘇長鸢抿着唇笑:“錯,從前不是你,以後也不是你。”
他不服地直起身子,居高臨下俯視她:“我知道你想說誰,不就是蕭起嗎?從前,在這蹴鞠場上,年年都是他奪頭彩,讓我們這些人啊,是恨得牙癢癢。”
他所言不假,打從十幾年前開始,這蹴鞠比賽,隻要有蕭起在,他便是那個奪魁之人。
隻是她無緣,從未看過蕭起意氣風發的身姿。
“可是事到如今,他雙腿殘廢,命懸一線,恐怕是這蹴鞠場,都沒有勇氣來,怎麼,你還指望他來赢我。”
話音剛落,蘇長鸢還沒來得及回話,隻聽身後響起一陣風聲,有什麼涼飕飕的東西從她側邊疾馳竄過,嗽的一聲。
再回首時,見曹也連人帶頭釘在了斑竹樹上,箭矢正中他的發髻,若是再往下一寸,就會摘了他的狗命。
曹也吓得手腳發顫,冷汗直滴,一時間氣勢全無,完全沒有了剛剛的威武神氣。
他瞳孔不由得放大,黑色眸子裡倒映這樣一道白色身影。
有聲音從耳後傳來,清寒甘洌:“羽飛,不得無禮。”
蘇長鸢凝神屏息,回眸一望,蕭起身着月白绫緞交領刺金蓮長袍,身體微微後傾,手握着折扇徐徐地搖,兩捋須發盈盈浮動,柔柔地打在蒼白的臉上,眉眼疏離,因不足之證,透出一股病嬌氣息。
他嘴角噙着笑,分明不把曹也的話當回事,反而訓斥身邊的護衛羽飛:“怎可對曹大人如此無禮,還不快去賠個不是。”
得,好人都叫他做了,壞人都是别人做。
那羽飛是個死性子的,聽他這般吩咐,隻雙手抱臂,哼的一聲轉頭,腮幫子氣鼓鼓的,右腳尖毫無耐心地在地上敲打着。
俨然一副不會道歉的模樣。
曹也雙腿發軟,聲音不由顫抖:“不妨事,不妨事,太傅,是小的不對,不該背後妄議太傅。”
剛剛還自稱老子,這會見了閻王,就自稱小的,果真是趨炎附勢之輩。
曹也本想跪地,卻因頭發被箭插入斑竹裡,被勒得動彈不得。
蕭起斜觑着他,劍眉微微一挑:“我這個護衛,最是忠誠,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曹員外見諒。”
說罷,收攏折扇輕輕叩了叩旁邊身着青衣少年:“快去把箭取回來。”
羽飛朝那曹也一瞪,大步朝他走去,毫不留情将箭一收,箭的倒鈎鈎住他的頭巾掉落,頭發散開,發絲也掉了數百根,隻叫他心疼。
奈何他敢怒不敢言,隻連忙拱手作揖:“多謝蕭太傅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告辭。”
說完,灰溜溜夾着尾巴跑了。
看着那滑稽的背影,蘇長鸢不由輕笑,鼻息帶出淺淺的笑聲。
這聲輕笑極淺,可某人還是聽見了,他的手微微一垂,擡眸朝她看來。
蘇長鸢感受到視線,忙轉過身去行禮:“蕭太傅。”
蕭起握着折扇輕輕拱手:“蘇妹妹好。”
蘇妹妹?
她何時成為她蘇妹妹了。
蘇長鸢被這突親切詞彙擾亂思緒,再一次将她拉入回憶中。
前世,那個亂臣賊子,為了結黨營私,竟把主意打了她頭上來。
他見她與皇帝兩人貌合神離,相看兩厭,便生了離間之心。
前世某日,陽光明媚,湖水潋滟,荷花開得十分爛漫。
蘇長鸢正賞花,裙擺卻不慎被蕭起的素輿壓住,他湊到近處,好端端地不喚她皇後,偏要喚她的乳名。
筝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