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所有人都往南華門圍去,一道月白僧衣卻從人群中退了出去,他一手捂着受傷肩膀,獨自往慈恩殿方向行走。
鮮血從他衣袍上滑落,滴落在青石地上,一滴一滴好像鴿子血。
蘇長鸢心不由一緊,匆忙跟了上去,展眼來到幽靜的清風殿。
這裡是玄森在宮中講理佛經時暫且落腳之地,他平時都是住在宮外的慈音寺中。
圓月之下,四周肅冷寂靜,僅有幾聲秋蟬與蟲鳴,蘇長鸢仰頭看了一眼大殿,見鮮血順着台階往上,到門口時止住,便知他回了房間。
她提起裙擺,飛快踏上台階,越過門檻,房間未掌燈,僅有一片月光從磚瓦縫隙傾瀉下來,落在一道白色僧衣上。
他側對着她,背靠一漆紅雕龍的大圓柱上。沉重的呼吸斷斷續續傳來,他伸手解開腰帶,将左肩衣裳褪去,鮮血有一部分已經凝固起來,将血肉和塵衣相互糾纏在一起。他用了用力,才将附着在傷口上的衣服拽開,隻是這一拽,方才合上的傷口再次被拽出一條巴掌長的刀子,鮮血似漆一般湧了出來。
蘇長鸢吓了跳,三兩步走上前,蹲下身去,輕輕扶着他:“你怎麼樣。”
玄森先是一驚,下意識往後退,又聽見來人聲音柔軟親和,十分熟悉:“是我。”
他這才定下心來,借月色看她,見她一身蔥段綠抹胸襦裙,身披淺白的輕紗,行止有禮,袅袅婷婷,雖看不清面容,卻也知她是誰了。
他松了口氣,艱難地咬着字:“原來是蘇夫人。”
下意識扯着衣服往回拉,卻被她一把攔住,她的手不知道何時伸過來的,扯着他衣襟,她湊上前來,杏眼微怔,呼出口淺淺的氣息,噴在傷口上,就像止疼的藥物一般:“你受傷了,我幫你包紮。”
玄森下意識往後退:“蘇夫人不必如此,貧僧自會處理。”
男女授受不親,且外邊月黑風高,倘若是被人撞見,又傳出去,可對她名聲不好。
蘇長鸢卻沒顧他,隻轉過身去,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盞燭台點燃,一手護着葳蕤的火光過來,就像一盞精緻小巧的紅燈籠,輕輕放在一旁的壁龛上。
她又起身,在房間走了一圈,找來了藥箱,熟悉得仿佛知道清風殿一切物品的陳設。
她将漆黑胡桃木藥箱擱置在地,翻箱從中拿出銀剪刀,白紗布,琥珀碘酒,紅拂散,依次序擺放好,再擡起頭,見他衣服已經掩得嚴嚴實實,不忍眉頭一蹙,二話不說,拉開他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膀。
“都這樣了。”
蘇長鸢呢喃兩句,目光不自覺和他對上:“都說諱不避醫,你又是個出家人,何必如此害羞。”
玄森聽她如此說,頓時心生愧疚,她一個女子都不曾介意,他卻如此在意,反而更顯他心虛。他慚愧道:“蘇夫人大義,是貧僧多慮了。”
這下徹底放下心來,任由她褪去半截衣裳,袒胸露背。
蘇長鸢本是他人婦,對男子身軀見慣不怪,也沒有把他看作異性的意思。而他卻是真真實實頭一次在女子面前如此袒露,不由有幾分不适之感。
又念及她是蕭太傅之妻,心中頓時生出越發奇妙的思緒來,兩人分明清清白白,他卻害怕此刻被人撞見,更害怕被蕭太傅撞見。饒是被他瞧見,不知道會引起多麼大的誤解。
蘇長鸢不知他在想什麼,一門心思撲在他傷口上。先用沾着碘酒的棉布擦拭幹淨他的傷口,一面看他反應:“疼不疼。”
他咬着牙,始終沒敢看她。
她就知道不該問,應該是疼的。
擦拭幹淨傷口後,再将止血的紅拂散覆蓋在他傷口處,把血止住,将紗布剪成豎條狀,覆蓋于傷口上,再用繃帶繞着胳膊纏繞了三圈,總算固定好。
蘇長鸢一邊收拾藥箱,一邊道:“每日都需換一次藥,檢查傷口有沒有腐爛的地方,倘若有,則需要更換藥物,時候不早了,你先早些上床休息。”
玄森點點頭,輕聲應了個好。
收拾好藥箱後,她将藥箱歸置原位,拍拍手,轉身與他道别。
此時玄森已經站起身來,半截衣袍懸在身上,露出一半胸膛,雙掌合十朝她道别。
“蘇夫人,慢走。”
蘇長鸢擺擺手:“别送了,回去休息吧。”
繼而提起裙擺,轉身走出殿外。
又幫了恩公一次,雖說不能與前世救命之恩相抵,但也算能撫平她内心的愧疚之情。前世,她因沒能保住玄森的性命,心中耿耿于懷,這一世,她發誓,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性命。
她心中自然輕快,不由抿唇微笑起來,下石階時,腳步也掩不住地輕盈,心如滋生出甘露一般瑩潤涼快。
隻是下到最後一階,忽然撞上一道荔枝白的身影。
“笑什麼?這麼開心。”
這話呼得她心突突跳起,待她看清了人,才輕拍胸脯:“夫君,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