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臣子自己所說懼被皇後聽見,又見她大發鳳威,紛紛跪地求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饒命?”蘇長鸢俯瞰着幾人,從右到左掃過他們面容:“皇上任你們為朝廷命官,便是叫你們來編排取樂的?”
衆人紛紛俯首貼地,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體上雖是跪着,但面子上卻有些不服。
她理了理思緒:“大理寺東方玉、刑部曹尚書、戶部李侍郎,還有張、楊大人,你們幾個,自請免去一年俸祿,革職一年,這一年裡好好反思,若是再犯,永遠革除官職,流放漠北!”
那幾個大臣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有所驚懼,甚至有人跪直了腰,朝她虛與委蛇拱了拱手:“娘娘這是在開玩笑吧。”
她挑了眉:“本宮從不玩笑。”
那幾個老臣臉上才有幾分焦灼:“可是後宮不得幹政。”
蘇長鸢自然知道,她是一介女流,這些個朝臣私以為自己是男子,就像是天生要比女子高出幾個台階來。
女子以身段樣貌姣好,感知自己甚好,女子以會琴棋書畫,感知自己甚好,女子又以博古通今、善于騎射,感知自己甚好,這都是女子自我肯定的表現。
而男子,他今天雙腳立地,所以感覺甚好。
她輕輕牽了牽嘴角,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臣子:“那就試試看,看陛下是聽你們的,任由你們亂嚼舌根,還是聽本宮的,掃除大周障礙。”
末了,她也未叫他們起身,徑直從他們身側穿過。
不遠處樹影攢動,偶爾見一片白色的身影穿出深綠叢林。
一陣陣素輿聲輕軋路面,朝遠處駛去。
她提起魚尾裙擺,疾步追着那道身影,終于從狹窄的曲徑追到開闊的芙蕖湖旁。她看清那人背影,忙喊道:“太傅大人請留步。”
素輿緩緩往前行了半步,終于停下來,他将折扇一折一折展開,轉過頭來,冷清的眉眼帶着一絲笑意,和她們初次相見時眼神全然不同。
這是他平時跟人打交道時所戴的面具。
蘇長鸢繞到他跟前來,與他保持一丈之遙。
“微臣參見娘娘。”纖白的手拈着折扇,朝她欠了欠身。
她亦回禮,繼而望向芙蕖湖,線下荷葉才沖出水面,一朵朵像是團扇鋪在面上,有幾滴晶瑩的水珠在荷葉上滾動,像極了水晶,耀眼奪目。
她半眯着眼,頗有些尴尬:“方才,那幾位大人說的話,太傅可曾聽見。”
其實她是明知故問,蕭起定是早就聽聞過他自己的謠言,隻是城府深沉的他又怎會直接與那些人起沖突,他隻會背後慢慢折磨他們。
“聽見什麼?”他遙起折扇,微風輕輕牽扯起他發絲,帶着他衣袂也飄搖起來。
“是娘娘要革去他們的職,還是要罰他們的俸祿?”
她咳了咳,沒想到他會提及這事,她不由道:“你也同他們一般,嘲諷本宮是一介女流,不配幹政嗎?”
折扇戛然停頓,他又一折一折往回收:“臣下并非這般想,娘娘想是以己度人了。”
以己度人?不重要,蘇長鸢心道,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不以己度人。
她來找他并非說此事的,而是……。
她側過身,視線從下往上,雙目在他腿上稍作停留,便不忍細看,上挑對上他的眼。
他滿臉疑問,靜靜地凝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吩咐。
“本宮找你,是為解釋,那些大臣所說并非事實,你莫要妄自菲薄,就此失意難過。”
這話,她一直沒有機會同他說,蕭陳兩家的婚約,都要追溯到蕭起爺爺和她外祖父的事去了,本來就是口頭定的親,若是蕭起沒有殘疾的話,這事也算不上什麼,但是他偏偏殘疾了,難免就要叫人多想。
說這話時,她不免尴尬,心中也慌張起來。
蕭起不忍莞爾,笑道:“原來娘娘是在說,你抛下微臣這件事。”
她徹底亂了,不由道:“我……本宮沒有抛棄你……這件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樣,其中出了岔子,也是情非得已。”
他掀起眼眸,目光輕輕掃過她的裙擺,悠悠朝上,暫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三個月了,已經初步顯形。
蘇長鸢下意識用衣袖遮擋。
蕭起隻是掃了一眼,目光轉向别處:“情非得已?如今木已沉舟,何須單獨來緻歉,娘娘已有身孕,應多加休息,微臣不便叨擾了,告辭。”
他還是不肯原諒這件事。
蘇長鸢望着他的背影,又暗自嗟歎,他又憑什麼要原諒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