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蘇清潭,陳舒和的模樣,兩人也像是知道的樣子,也是,她們曾經一定比對過她們的生辰八字,所以知道是同一天。
蕭起呢,他知道嗎?
她偏過頭去,見他面兒上也沒有一絲驚訝,一直與他們點頭說笑,看樣子也是知道的。
所以,隻有她不知道。
她對蕭子新的事情,或是過于淡漠了,才會如此。
陳舒和忽然朝她望過來,說道:“鸢兒,你和太傅是一天的生辰,也是知道的吧。”
她下意識摸向茶杯,連忙笑着點頭,心虛地說知道,又呷了兩口茶水,擠出一絲微笑,瞥向蕭起。
他正好端起茶杯,轉了轉手裡的杯子,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帶着幾分輕笑,又輕哼兩聲,似是嘲諷她說謊,但是他沒戳破,隻仰頭飲下茶水,不再說話。
不知道就不知道,他做什麼生氣?
長鸢自以為是個大度的人,不與他計較。
才又想起什麼事情,對着陳舒和道:“對了,母親,蘇貴妃快要臨盆了,她沒有叫你入宮去吧。”
前世,蘇錦鶴臨盆之際,以缺人手為由,特意請陳舒和進宮協理,便不幸被胡翠危算計,死在了那場宮鬥之中。
這一世,胡翠危雖然已經被她設計,發配到儋州,但是對于此事依舊心有餘悸,生怕死了一個胡翠危,又來一個黃翠危什麼的。
她不得不提防。
陳舒和搖頭:“沒聽傳訊,貴妃娘娘身份尊貴,自有宮娥、嗎嗎、太醫們照料,哪裡用得着我呢。”
這話裡似乎還帶着幾分遺憾的意思,她一直覺得虧欠蘇錦鶴,便是更偏愛她,所以談起她來,面上自然浮現出千般萬般的挂念。
這種情緒還會感染人,讓人不由得跟着沉默起來。
曹落林見狀,忙打圓場:“别說是沒請母親,就算是請了,母親哪兒能得空進宮,想來貴妃娘娘是知道我也有身孕,需要照看,才不與我這個嫂嫂搶母親的寵呢。”
陳舒和的臉色方緩和了些。
長鸢也跟着松口氣,也是,這一世曹落林成了她嫂嫂,胡翠危也被她制裁了,眼下更是沒什麼好顧慮,她便不再多想了。
用過午飯,一家人忙撤了宴席,各尋些事來消遣。
蕭子新與父親兄長在書房下起了圍棋,她則與陳舒和、曹洛林在後院熏着火爐閑叙,說孕期應該注意事宜。
說累了,便又原地躺在榻上小憩。
蘇長鸢打了一會兒盹便醒了,起身輕輕踱步到後院,雖有些冷,但日頭正好,陽光透過縫隙灑落在她身上,就像一瓣瓣鮮亮的花朵在她衣袂間流動。
她穿過小徑,踱步到一棵梅花樹梢邊,聽見頭頂傳來兩聲麻雀的譏诮聲。便停下腳步,擡頭張望。
見梅花樹梢上立着兩隻小麻雀,圓滾滾灰溜溜的兩團,肉紅的爪子正抓着同一根梅花枝,花枝輕顫,兩鳥兒正争奪着面前的領地,相互啄着,争得翎羽豎起,怒目圓瞪,黑色的鳥喙撕開,露出鮮紅的鳥舌,舌頭不停顫抖,吵了一陣,看來是罵的十分難聽,又厮打在一起,你一嘴,我一嘴,打得幾根鳥毛在枝頭顫顫巍巍抖落下來。
正打得不可開交,難分難解時,一隻較大的麻雀自枝頭另一側飛來,它撲騰着翅膀,在兩隻麻雀之間周旋,啄衣啄這一隻的腳,又扯一扯那一隻的翅膀,分明是來勸架的,饒是有趣。
長鸢看得呆了,不由得出了神,不知道怎麼的,忽然那老麻雀嘶鳴一聲,那聲音十分凄楚、悲戚、空靈,隻叫她的心也跟着抽動了一下。
緊跟着眼前滑落一道烏黑的身影,啪嗒一聲,見那隻較大的麻雀墜入雪地裡,頭埋進雪裡,兩隻腳露在外面,艱難地掙紮了一番,便不動了。
長鸢小跑上前,忙将它從雪裡挖出來,隻覺得握着冰沁的小物體,又匆忙撥開它頭上的雪,見它雙目緊閉,鳥喙邊緣不知道何時流了一串杜鵑紅的鮮血。
她吓得雙手一抛,身子跟着往後趔趄了兩步。
不時踩到衣裙,一屁股往後坐下,天地旋轉了一番,她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隻是被吓得不行,她依舊心有餘悸,身體還在不斷地發着抖,連自己坐在誰的身上,都來不及回頭看。
耳邊響起一個清寒的聲音:“偷偷摸摸地在做什麼?”
她偏過頭,見有一團熱氣在眼前缭繞,那熱氣中還夾雜着熟悉的梨花香,她便沒看真切,也知道是誰了。
手腳漸漸有了知覺,她下意識撐着他的胸膛,慢慢站起身。
翡綠的鬥篷與他的衣袂糾纏在一起,起身時扯起一股電來,滋滋地冒出響聲。
蕭子新手上的衣裙慢慢地松開,他虛虛抓了個空,又重新放到膝蓋上,擡頭望着她。
她滿是驚懼,從衣袖間伸出春筍一般的手,指了指一旁落在地上的麻雀屍體:“方才兩隻麻雀在打架,這隻大的來勸架,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咳血而死,好生奇怪。”
他引頸張望,在梅花樹梢逡巡了一圈,卻不見麻雀身影:“始作俑者呢。”
長鸢随着她的視線擡頭看去,亦不見兩隻麻雀,便癟嘴道:“方才還在這呢。”
她指着那枝顫顫巍巍的梅花樹梢:“想是知道闖了禍,便都跑了。”
他順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緩緩行駛着素輿,到鳥兒屍體處停下,又躬下身,墨黑的長發從他肩後順着往前滑落,他探出手,将麻雀屍體捧起來,認真看了看:“找個地方埋了吧。”
長鸢應下,她忙去找來了小鏟子和宣紙。
将宣紙遞給蕭子新,他負責裹屍體,她則在梅花樹梢下挖坑。
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見他仔仔細細把鳥兒的羽毛捋順,又撣去它羽毛上的血,将它四仰八叉的腳掰直,又用紙擦幹淨它嘴角的鮮血。
倒是個細緻的人。
鳥兒墳坑挖好,将它裹好放進去,她再用小鏟子,一鏟子一鏟子埋葬鳥身。
她似無意提及,今天蘇父在飯桌上說的事,還有幾分慚愧:“對了,我父親他……不知道你的事,所以才催生,你千萬别往心裡去。”
蕭起捧着地上的白雪,也一并往坑裡填,聽她這麼一說,稍微頓了下,方才明白過來,她原來是在安慰他。
蘇長鸢也是會安慰人的,他一時被逗笑,不由道:“長鸢,其實我……。”
話到嗓子眼他又停頓了下來,心想,眼下說這個并不是時候,他若是貿然說他其實可以生育的,且雙腿并未殘廢,豈不是叫她疑心,又像是别有目的一般。還是等時機成熟,她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于是他改口道:“其實我并不在意,長輩的話,本就是無心。”
“那就好,那就好。”她也跟着松懈下肩膀,長籲口氣。
說話間,兩人已經共同壘起一個小土包,她又結結實實敲打了兩下,找了一塊鵝卵石,壓着它的墳墓。
忙活了一陣,隻聽頭頂傳來一聲清脆的折枝聲,擡頭一望,見蕭子新撚着支紅梅,此時不知道哪裡刮來一陣風,紅香亂散,飛了他一身,有地落在他頭發上,有的蓋在他膝蓋處的折扇上,還有的在他荔枝白的大毛鬥篷上,亦有一朵停在他眉梢處,停駐片刻又打着旋兒慢慢墜入地面。
隻是紅梅停過的眉眼間,似乎多了層溫度。
他躬身插好梅花在小小衣冠冢前,還未起身,便聽有腳步聲在後面響起。
不時轉過頭去,見一青衣少年早已經站在身側,羽飛的口吃症好了些,可以三個字三個字說話了:“蕭太傅,宮裡邊,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