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已至,平溪下了小雪。
陳府殿宇樓閣、草木磚瓦、前院後巷,盡數披上了銀裝,雪并不厚,沒有完全将景色掩蓋,紅梅從雪堆中鑽出來,活脫脫像少女衣着半透明紗衣,半遮半掩,半袒半露,冬風一吹,紅香滿園。
長鸢素來怕冷的,但又貪圖這景象,便坐在紗窗之下,暖爐旁邊,一邊看景,一邊從在面前的首飾匣内挑選翡翠珠子。
她撚起一顆綠珠子,對着窗外的光眯眼細看,這翡翠珠子最好是要帝王綠的,通透的,裡邊不含半點飄絮,才是極好的。
然而手裡的這顆綠色不足,飄絮有餘,實在不能入眼。
她轉動了兩下,又放回盒子裡,挑出另外一顆接着看。
看見了好的,便将它收起來,放在桌上白手絹上的翡翠珠群中,清脆作響。
她見翡翠已經堆成小山,才仔細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時一陣涼風從窗棂透過來,冷風灌鼻,不覺眼睛一酸,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噴嚏。
身子輕撞桌上,隻聽翡翠珠子嘩啦啦作響,她忙攏袖護住,還是有一顆從桌上囫囵滾落在地。
坐在榻上的舅母正挽着線,見狀立即說道:“鸢兒,窗戶邊冷,你還是過來坐吧。”
外祖母也招手:“快快過來,别把你吹涼了。”
長鸢點點頭,埋身将遺落的珠子撿起來,看了一眼,眼下也算籌齊了十六顆翡翠珠子外加兩顆粉水晶珠子,一塊拇指大的翡綠如意,兩顆粉寶石水滴吊墜,百十來顆針眼大小的白珍珠,一并用手絹兜起來,朝榻上旁移步,坐在南側方。
她打了個寒噤,說道:“這裡的确暖和多了。”
把白手絹輕擱置桌上,攤開,隻聽珠玉聲響。
蔣氏朝她望了一眼:“喲,你這是要做珠串?”
長鸢點頭:“是,我不知道送夫君什麼東西,若是直接買,他什麼也不缺,也顯得我沒心意,可若是我刺繡……舅母也知道,我哪裡會刺荷包什麼的,那對我來說太難了,不過做一串珠子送給他,就容易得多,這樣即顯得有誠意,又不為難于我,豈不大好。”
“你倒是有心,子新得了,一定會喜歡的。”外祖母笑道。
“想不到你們夫妻感情如此之好,這麼久了,可曾紅過臉?”
她細細想來,是紅過臉的,但都是因為一些人命關天的事,而其他時候,并不見争執紅臉,便搖搖頭:“不曾,他不怎麼發脾氣。”
外祖母聽她這般講,放心了些:“我看他也是個沉穩的,不像是其他男子,十分粗魯無禮,處處虛得依着他,一個不順心,就要喊打喊殺的,亦或者還有那等性子懦弱的,遇上什麼事都喜歡躲,躲在别人身後,也是要不得的,子新這孩子就很好,自小從過軍打過仗,自是與旁人不同,有責任擔當。”
長鸢聽得紅了臉:“他哪有那麼好,外祖母說笑了。”
外祖母正色道:“我見過的人比你見過的多,你好好把握,别叫人心寒了。”
她的心笃笃地跳,外祖母和舅母難道是發現了什麼?想了一陣又搖頭,不會的,她和蕭子新應該沒有露出馬腳,想來隻是外祖母随口一提。
舅母見狀,打哈哈道:“母親說的,難道我們鸢兒的才貌配不了他不成?我看呀,是該叫太傅好好把握,得把鸢兒抓住才行,一個不小心,鸢兒長了翅膀飛了。”
外祖母咳了咳,像是玩笑:“不然呢,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麼?”
她心口微怔,像是老人家也看出她不怎麼上心,看出她有所猶豫。
她二人并不知道,前世各種糾葛,自然是喜歡他的。
她何曾不想……隻是有些東西就像針一樣紮在心口裡,她每一次呼吸帶動的心跳,都深覺堵得慌。
衆人安靜了些,她也笑笑不說話,埋頭穿珠串。
外祖母雖老眼昏花,但依舊喜歡刺繡,穿針引線叫舅母或是她幫着,而刺繡則自己來,她就算看不清,也能摸着針線走出漂亮的繡品來。
這是長鸢無論如何都不會的,大概就是天賦了。
舅母也随外祖母刺繡,時不時向她讨教兩句,又閑話兩句。
室内一炷檀香燃盡,餘煙虛徐,珠串也做好了。
長鸢将水晶墜兒端的線頭剪斷,把線頭兒遞到燭火邊,她聞到一股焦味,自知成了,一時托于掌上,遞給舅母外祖母看。
兩人見了都說好,她便收起手串,靜等生辰宴來。
生辰宴當天,小雪消止,天氣放晴,金色的日頭往陳府院子那麼一撒,頓時叫披紅挂綠的府邸敞亮又溫暖。
這日長鸢早起,由金巧服侍梳洗完畢,便換上了舅母特意差人定的生辰服,這是一枝枝白緞刺綠蓮的曲裾廣袖服,渾身通白,衣領以及袖口腰帶用青蔥蓮紋點綴,再披上一層半透明軟煙綠紗,倒是顯得她如蓮葉一般亭亭出水了。
金巧不忍誇贊:“夫人的身段越發袅娜了,且這一身和太傅的那一身極為般配。”
她不免好奇,舅父給蕭子新定的什麼生辰服。
剛想呢,隻聽後邊水晶挂簾一響,見雕花穿衣鏡中又多出個男人的影子來,金巧見狀,忙行了禮便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