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剛落于方形地闆上,聽蹬聲一響,腳底闆下傳來木制的齒輪轉動聲響,叫人毛骨悚然,他忽地眼前一黑,整個人墜了下去。
馮寶英再次醒來,是被馬蹄與車輪聲吵醒的,他還未睜眼,隻覺五内空虛,手腳酸軟,他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見自己手腿并被麻繩綁了,嘴裡也塞入一團棉布,叫他口不能張,喉不能咽。
左顧右盼後,才發現正置身于小轎之中,馬車一路颠簸,車簾子卷起風雪,他朝着窗外望了眼,見山巒起伏,路途崎岖,白雪直從他眼前鋪滿無邊的天際去,他頓時心下撥涼,嗚咽嗚咽哭起來,用手腳捶打轎子,内心痛道:“悔啊,悔不當初,當初若是聽了寶兒的話,如今也不會落到被人綁的下場,想不到當時那句話一語成谶……他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荒山野嶺,是要将我活埋嗎?”
想到此,便用頭狠狠撞擊轎身:“殺千刀的蕭子新,你三番兩次欺我,等小爺我做了鬼魂,定要回來親手将你碎屍萬段。”
如此凄厲慘叫,宛若年關從豬圈裡拖出來待宰的肥豬的絕叫,聲音穿透風雪,穿過菱格紗窗,傳到坐在前面小轎子三人的耳朵裡。
蘇長鸢正捧着手爐,看了眼蕭子新,他本閉目養神中,聽見聲音後,輕掀眼睫,雙眉蹙了蹙。陳微遠則被那聲音吓醒,口裡喊道:“殺豬了?”
長鸢掩面笑起來:“想來是後面那位醒了。”
他這才伸了伸腰,揉眼振奮精神,遂撩起衣袖,露出兩截算不上強壯的臂膀:“攪了我的清夢,待我去會會他,叫他出不了聲。”
說罷,叫停了馬車。
長鸢先是攔住了他:“表兄,你要去做什麼?”
她可不想陳微遠洩憤濫用私刑,陳微遠扶着轎門,回頭拍了拍腰間的水袋,隻聽水聲響了兩聲:“放心,我給他送點水去,叫他别渴死了。”
說罷輕掀簾子,溜煙不見了人影。
長鸢望着那藍緞撒花垂簾陷入深思,久久竟出了神。
風卷雲鬓,脂香溢出來,還夾雜着雪花的冷沁,盡數撲入蕭起鼻腔,他見她臉兒被刺紅,雖伸手将簾子拉了拉,遮住透風處,又問她:“你在想什麼。”
她才側過臉,耳朵上一對黃寶石墜珠兒懸空來回地搖擺,晃得眼花缭亂。
“我有點擔心表哥。”輕啟紅唇,低微歎息。
蕭子新知道,她不是擔心眼下,而是到了江州,陳微遠需要獨自與馮玉業周旋,交換出人質。他深吸着氣:“這我就不理解了,你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為何總是擔心這裡那裡,你忘記了你的表兄是一個已經及弱冠的男子了?”
這一點叫他狐疑了許久,不隻是這一次,而是先前好幾次,她擁有着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沉穩與謀略,不是說她不該那麼聰慧,而是有些事情,是需要親自經曆才會養成那般見識的。
據他所知,蘇長鸢幼年一直在平溪,自小過得無憂無慮,養尊處優,十七歲接到長安,雖然遠離外祖母有顧盼之憂,但是親生父母将她視如珍寶,也沒叫她吃過苦頭,嫁給他以後,他亦沒有對她有所怠慢……。
所以百思不得其解。
思考間,蘇長鸢道:“在我眼裡,表哥還沒長大,算不得弱冠男子,所以無法想象他一個人要獨當一面去處理一些事情。”
蕭子新眨着眼:“人總是要獨自面對的。”
她也點頭:“你自小便去了漠北,行事自立,亦能文能武,不僅能自保,還是能上戰場殺敵的将軍,可表兄不一樣,他一直在平溪,受陳家一家的庇佑長大,從小怕是連個白眼也沒有受過……所以我才擔心。”
她訴說着她的擔心,瞟眼卻見蕭子新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瞬間壓了眉:“你笑什麼?”
蕭起搖搖頭:“沒,我隻是想,在你眼裡,我原來是那樣的。”
她忘記自己說蕭起的話,問道:“哪樣的。”
一時漲紅了臉,她應該沒說錯話吧。
若是無意間說了什麼,叫他誤會的話,日後可如何是好。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說了什麼,但也懂得用其他方法與他拉開距離:“對了,你一直小姑娘小姑娘地叫我,這樣不好,我已經十九歲了,再不是小姑娘了。”
蕭子新頭靠轎子上,下巴微揚,眼眸半阖,那透出來的黑色瞳仁在發着微弱的光,像是在看她。
馬車搖晃着他的腦袋,他笑得漫不經心,亦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