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鸢見床頭的人影不見後,繼續翻了個身,面朝着裡邊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從門口一直到床帷方才停下,她正狐疑,隻聽一陣清冷聲音傳來:“把飯吃了再睡。”
蘇長鸢頓時清醒,輕啟秋波,轉過身來,見蕭子新手裡端着托盤,裡邊盛着四小碗粥,一碗遼參小米粥、一碗紅豆薏仁粥、一碗木瓜雪蛤粥,一碗花膠糯米粥,在旁又置放各色小菜,都還熱乎乎的,飄出來清香的氣息。
她吸吸鼻子,擁被坐起,探出截雪白的手腕将他遞過來的碗盞捧起。
粥是溫的,碗也是溫的,心也在悄然中漸漸升溫,那顆石頭般死過的僵硬的心,卻在最為冰冷的時節變得柔軟,變得溫和,變得活絡。
她在一旁喝粥,他便坐在床邊,似是無意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一面喝粥一面笑道:“謝謝你如此體貼,不過,這些事情,你以後都不用做的,交給下面的人做就好了。”
蕭子新嘴角噙着一絲微笑:“你是我的夫人,作為夫君,自然要體貼入微的。”
聽了這話,她不慎咬到舌頭,忙緊閉唇舌,調整了片刻,才岔開話題:“今日是否要開始伐桑了。”
蕭子新收攏氣息,正色道:“是,不過,各村的立正似乎并不滿意,聽舅父說,前幾日他與表兄出去遊說時,多的是閉門不見得,或者見了的,一概充耳不聞,想來這伐桑推行起來,道路艱險。”
她跟着歎氣:“舅舅身體剛好,便想着災民和伐桑之事,我怕他身體吃不消,這些村民平日裡看着雖然淳樸,但是一觸及他們的利益,打起來也不算新鮮的事,一個個扛鋤舉耙的,不小心傷了人就不好了。”
說罷,她再沒有困意,掀了被褥就要起身:“我還是去看看吧。”
起身趿了鞋,換上珍珠白緞直裾廣袖長袍,披了件滴翠什錦撒花鑲白狐毛鬥篷,簡單梳洗完畢,和着蕭子新迤逦往外行去。
馬車一路趕到二方地,便再也不能前行了。
大雪似棉花一般漫天飛舞,空氣中透徹徹骨的陰寒。
長鸢剛打開窗簾,就被呼嘯風雪刺得睜不開眼,風雪如刀劍割在臉上,又燙又疼,她嘶了一聲,将帷帽拉過來兜住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蕭子新則不似她如此驚寒,他隻在平時所穿的衣服外披了一件玄色黑熊皮鬥篷,并無帷帽,他先攜了雨傘下車,一面支開油紙傘,站在車旁等她。
隻有一把傘嗎?
她回頭看了眼馬車内,并無其他雨傘,隻好躍下馬車,鑽入他的小雨傘裡。
這一腳下去,不由往雪地裡陷了幾寸,牡丹繡花鞋面陷入雪中,她掙紮着抽脫不出來,一個趔趄,便撲入他胸膛,頭撞在他下颌上,外面的世界如此苦寒,眼前的一隅卻是無比溫暖的。
她下意識抓住他兩邊黑熊毛衣領,
緩緩擡首,正好對上他垂下來的眼眸,她的臉倒映在他黑色瞳仁裡,最後被呼出來的一團霧氣遮住。
長鸢輕撐起他雙肩,一對筍尖似的手慢慢從他身前移開,她彎下腰去,意圖将陷在雪地裡的鞋子帶腿拔出來。
“怎麼了。”
蕭子新将傘往她身前去了一點,彎腰看她,見她正面紅耳赤地,口裡哼唧哼唧,十分費力地跷着腿:“鞋,陷進雪裡去了。”
裙擺輕輕掃着雪泥,部分雪已經融化,沾濕了她衣裙,她胡亂地掀着裙子,不時露出裡邊一條珍珠緞面撒花褲,褲腿邊緣卷起,露出截白色雪紗襪和白皙的腳脖子,肌膚很快被凍紅了。
他抿直了唇角,把傘遞到她手裡:“你拿着。”
長鸢不解,但隻好接過他手裡的傘,他彎下腰去,将她右腳從鞋子裡先拔了出來,如此金雞獨立,她站不穩,搖搖晃晃着,便用手撐着他的肩,一面看他。
他再伸手将埋在雪裡的牡丹繡花鞋拔了出來,撣了撣上面的雪泥,用手輕輕拂開上面的髒污,才握着她腳腕,把鞋替她穿了進去。
長鸢重新站穩,有些恍惚,手中雨傘不知何時被奪過去,兩人重新往前走。
隻是她運氣不好,每一腳都容易踩到陷阱,輕易陷了進去,但她也學聰明了,先将腿拔出來,再去拔鞋子,如此便要簡單多了。
隻是往前又走了沒兩步,她再次陷入困境,剛把鞋子拔出來穿好,隐約聽見蕭子新呼出一口沉沉的氣息,白色的煙霧在他面前缭繞,似乎在訴說着他的無奈,他搖搖頭,把傘遞給她。
她莫名地接了過來,緊接着腰間一緊,身體輕盈起來,她整個人落在他懷裡。
她下意識哎了聲,似是疑問,掙紮着想要脫身。
蕭子新将她抱緊,沒放手,直視着前方:“照你這樣走下去,天黑了才能到目的地。”
她隻好作罷,緊了緊手中雨傘,将兩人都籠罩其中。
此時視線中僅有蕭子新一人,雪花不時從傘外飄進來,落在他長睫上,很快染白他的長睫,根根分明,看上去像松針。
她看得久了,心中也懸吊吊的,又想着他的好,又想着他的壞,又想着如何回複他的心。
如此往前走了三五百步,終于到了村民集聚的部落。
平溪統共有二十來個村,各村裡正及部分村民都集聚于此,他們撐着大大小小顔色各異的油紙傘,在漫天飛雪中争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讓誰。
仿佛這場大雪也熄滅不了他們此刻的怒火。
沒有人知道兩人已經到跟前。
蕭子新輕放下她,與她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