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新一旁聽着,倒也上了心,他原本是跟着她來平溪散心的,沒想到來了也沒消停過,一直幫這幫那,親力親為,這會兒子見她煩擾,他也安慰她:“夫人不必擔心,我早已拟了封書信告知陛下,告訴了他平溪的境況,也将馮玉業所作所為一并奏書上去,相信過不了多久,陛下便會下令派人來查他。”
長鸢不禁疑惑:“你何時拟的書信?”
他口中淡淡晃出聲音來:“一日之前,若是不出意外,想必現在已經到了長安地界。”
她聽聞徐徐松口氣:“那就好,我也沒有什麼擔心的。”
陳微遠支着下巴,鎖着眉頭:“這鴿子一路北上,途間必經江州南陽過,若是叫馮玉業探子見了……。”
話說到這裡,他忽然打了個寒戰,呸呸呸道:“我在想什麼,竟想那馮玉業截了書信去了。”
長鸢心下涼了涼,忙道:“快别說這些話,小心一語成谶。”
蕭子新并沒慌神,嘴角噙着一絲微笑,緩緩搖着頭:“表兄且安心,這鴿子送信,隻會安全送到它該去的地方。”
他倒是冷靜,知道如何訓練鴿子,自然不擔心他的鴿子會亂飛亂跑。
須臾他忽地想起什麼,掀開眸來,望向陳微遠:“對了,我記得,定遠将軍譚末也在平溪南境,他一人獨自駐守三十裡外邊境,女兒又不在身邊,除夕,何不叫他也一起來過年。”
這事長鸢沒忘記,她記得每到過年的時候,陳府都會邀請譚桀音的父親一起過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隻是蕭子新也能想到譚末,倒是個細心的。
她還未說話,陳微遠便回答了他:“暧,這事蕭兄你不說,明日我也得去請他來,一年到頭就這麼一日相聚的時刻,哪裡能少得了譚将軍,也難為你想得到他。”
蕭子新笑道:“蕭某曾與他同袍,知他為人勇猛善戰,又忠心不二,故而也想與他叙叙舊。”
原來如此,蘇長鸢心中的疑惑消散了大半,兩人既是舊識,也不顯得突兀了。
陳微遠拍了拍胸脯:“蕭兄竟是這般有情有義之人,明日我去請他,你和我一道如何,這來回六十裡路,我們也好有個伴兒。”
她在一旁剝着橘子,心道蕭子新一定不會去的,因為他是一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且他雖然面上與表兄關系極好,那也是在虛與委蛇,内心實則悲涼而無情。正想着他要如何開脫拒絕時,卻聽見他沉穩道:“也好,蕭某正有此意。”
江州南陽,大雪已停,一隻雪白信鴿在刺史馮府的飛檐翹角上盤旋了三周,鴿子哨音盤旋于耳,引起了馮府小吏們的注意,那小吏眼疾手快,飛快躍上房檐,伸手便将鴿子截住,将竹筒裡的信拆了下來,撂下鴿子,飛快穿過遊廊、穿過門房、穿過大暖閣,箭似的到了正堂。
堂屋裡金絲楠木雕螭座椅上歪着個人,身材清瘦,身着藍緞官服,手裡捧紫砂杯,語氣惡怔正在屋子裡訓人。
小吏不敢擡頭,隻越過他面前跪下的藍衣公子,恭敬着将書信捧至刺史大人面前。
刺史大人并沒有接他手裡的信,隻是厲聲叫他跟前的人拿來讀。
馮寶英這才跪着上前,從他手裡接過書信,他自然退到旁側垂手聽命。
馮公子展開書信,念道:“陛下親啟。”
座位上的人這才端正了身子:“誰?”
馮寶英忙接着往下念:“餘奉陛下旨意微服暗訪江州事宜,果真查出端倪,江州刺史馮玉業等一幹人犯有貪污災民錢款,欺壓富商,私自推行種桑制度,并嚴刑拷打平溪縣令等一幹罪責,請陛下降旨,速速将其捉拿歸案。文宣一年臘月廿十六日,蕭子新拟。”
馮寶英剛念完,手腳不由發起軟來,那封信也沒有拿穩,就那樣從他手裡滑落下去,他吓得呼哧呼哧道:“爹,禍事了!”
小吏在旁聽聞,心口也涼了半截,額頭上滲出些冷汗,但不敢去擦,隻斜着眼睛看高堂上的人。
馮玉業聽了此信内容并沒發作,見馮寶英在眼皮子底下慌亂錯愕才橫過來一眼,随手朝他飛來一個紫砂壺蓋兒,馮寶英快速閃開身,那壺蓋兒便跌落在地,瞬時碎成幾瓣。
他呼吸重重道:“老子怎麼生出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怎麼就禍事了禍事了,大驚小怪。”
馮寶英不知作何解釋,跪在堂下不敢說話。
那馮玉業輕撚胡須,遂狠狠吸了一口氣,似胸有成竹,他點了點桌子:“你,去把這信交給長安城太尉府太尉大人,請他的示下,看看他怎麼辦這件事,快去快回。”
小吏拱手領命,上前把信從地上撿了起來,卷在衣袖裡,轉身出了門。
馮寶英不解:“爹,這太尉大人可是蕭太傅的親舅舅,你這去送信,不就是把我們家往坑裡推嗎?”
馮玉業無奈歎氣:“平日裡,叫你好好讀書,了解大周各個城、州、縣,熟悉當今律法,三公六部均是誰在管事,誰又和誰私相授受,誰又和誰表面和氣,私下不對付,你一概當作耳旁風,成日裡眠花卧柳,也不怕得花柳病。你不讀書也就罷了,完了還給老子招來這麼大一個麻煩,蕭太傅你也敢招惹,你怕是嫌活得太膩了。如今若不是有太尉大人照拂,恐怕你老子我,和你,都要命喪黃泉了。”
馮寶英聽得雲裡霧裡,隻撿了最後那句話:“啊,我要小命不保了?爹,你去求求陛下,求求他,我還沒活夠。我還沒……。”
話音沒落下,那馮玉業站起身,上前左右開弓在他臉上掄了兩個嘴巴子,臉一下火辣辣地疼,他哼唧着捂着臉,眼裡透出淚意:“我又說錯話了?”
馮玉業舉着手,欲言又止,嘴巴翕動着,兩瓣胡須跟着抖動,最終無奈地耷拉下來:“廢物一個,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