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想到這裡,展眼來到了宗祠門口,背後忽然吹來一陣涼風,叫她直愣愣打了個顫,冷意在全身遊走了一遍,叫人毛骨悚然的。
不過一會兒,蕭子新便攙着她跨過門檻,小心提醒:“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她搖搖頭,知道自己臉色也不好看,并未擡頭,小聲道:“沒事。”
便與他分開,往女眷的方向走,彙入女眷人群裡去。
蕭子新則往西,并入男眷人群中去。
吉時已到,長鸢、蕭子新、陳微遠等陳府合家上下的人開始沐手焚香,行三跪九叩之禮,府内上下鴉雀無聲,僅有衣裙款擺,屈膝跪地,環佩悠悠之聲徐徐傳來。
潛心禱告、祈求平安萬福。
焚香過後,供了十全十美菜肴,點了紅燭,燃了紙錢,響了鞭炮,這才算禮節完備。
老祖宗們過年了。
忙活一陣,已到酉時二刻,冬日裡天晚得快,衆人走出來時天擦黑,伸手不見五指。
蔣氏喲了一聲:“都看不見路了,趕緊去将燈點上。”
兩個小厮這才奉命奔走,不一會兒,見遠處紅燈籠一盞盞亮起,從院子裡一直蜿蜒到遊廊上,看不到盡頭。
一行人方才出了宗祠,說說笑笑,簇擁着往正堂裡來。
長鸢攙着外祖母并蔣氏逶迤在前,一路上說着閑話,蔣氏忽然道:“人都來齊了不曾?”
長鸢見她們三個娘母在,後面蕭子新與舅舅、表兄、外祖父懼在,應聲道:“想是來齊了。”
此刻陳微遠的聲音大聲傳來:“還不曾來齊,譚将軍還沒到呢。”
蔣氏聽聞立住腳,歪過頭來:“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不到,他也真是了,年年請他,年年都來晚,非要等飯菜都涼了,人都散了,他才會上桌,也真是的。”
譚末将軍為人她是知曉的,因為出身低微,一直跟在外祖父手下做事,一直感恩戴德,做小伏低,把自己看得卑微又卑賤,縱然是做了定遠将軍,也從沒神氣起來。吃飯也不願跟着上一桌,總是叫他們先吃,别等他。
如此一來,她們也早已習慣了,隻是免不了下回還是要請他,他也一如既往地摸摸索索,舅母一如既往地埋怨他兩句,便不再多說話了。
“你管他做什麼,給他們留下一桌酒菜便是了。”外祖母輕輕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别氣。
蔣氏歎氣:“母親也是,就是因為你和父親把他慣壞了,要我說,在他年輕的時候不上桌吃飯,就該用繩子把他綁起來,按着他的頭吃,他也懂得了規矩,日後不敢再犯了。”
說罷,衆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知道是玩笑話,也知道都是惦記着定遠将軍。
陳微遠倒聽了風就是雨:“母親說的是,我這就去把他請來,别叫他耽擱了。”
蔣氏搖頭:“你瞎湊什麼熱鬧,天這麼黑了,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長鸢本想着說叫蕭子新與他一道去看看,說不定定遠将軍遇見了什麼事也未可知,誰知蕭子新先說道:“表兄不用擔心,且天已黑了,沿途并不安全,我們還是安心等一等,說不定他一會兒就到了。”
說着,衆人就要往正堂裡去。
剛回過身,隻聽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笃笃跑到,一個青衣小厮跑到衆人跟前:“老爺、夫人、門外有客人來了。”
陳逢玉輕咳兩聲:“可是譚将軍來了?”
小厮臉色發白,聲音顫抖:“不……是刺史大人。”
他來做什麼?蘇長鸢登時渾身一緊。
下意識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小厮回味了一番道:“約莫十來個士兵,穿着灰甲、拿着長劍,氣勢洶洶,十分駭人。”
聽到他如此說,衆人都驚懼了起來,外祖母忽地臉色一白:“啊?那還得了?”
蔣氏忙攙扶着她,但自己也吓得不輕,一面捂着心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逢玉急起來又是一陣咳嗽:“大過節的,他不好好在南陽,偏偏到我平溪陳府來,還穿甲胄,戴寶劍,我這就是和他拼了。”
說罷,轉而就要回屋去取寶刀。
陳微遠忙将他拉住:“爹,你先不要着急。”
所有人都在為此發愁,蕭子新倒異常地冷靜,他先是看向陳逢玉:“舅父莫急,隻是十來個士兵,想來成不了什麼事,你們先進正堂休息,我和微遠兄去看看。”
陳微遠聽聞也在一旁勸,他知道他爹上次被拷打以後,恨極了馮玉業,故而一時氣得失去理智也是情有可原。
又道:“爹,你先帶着母親和祖母還有祖父以及表妹都去歇着,我和蕭兄去看看情況,你放心,有蕭兄在呢。”
陳逢玉仔細掂量了一下,也對,府内上下還有這麼多小厮,若是一時打殺起來,那十來個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此刻還有年邁的父母、妻兒、外甥女,他方才回味過來,點點頭:“你們萬分小心。”
說罷,他強作鎮定,引着衆人往屋内走。
蘇長鸢見陳微遠與蕭子新自人群反方向走,她便也提着裙子跟上他們,一步一步跨去,不經意撞在蕭子新手臂上:“我跟你們一起去。”
她整理着衣裙,仰頭看他。
蕭起回頭,眉頭斂了斂,絲毫沒有與她商量,将雙手落在她肩上,原地将她打了個圈,叫她背過身去,推着她往正堂裡走。
蘇長鸢歪過頭來看他:“我就想去看看,你幹嘛阻攔我。”
蕭子新推着她走,一面回答:“你去不合适,反而添了麻煩。”
“我怎麼就是麻煩了,從前都是我們三個一起行動的,之前你還誇我聰慧過人,現在就嫌棄我是麻煩了?”
她努力往後傾倒,雙腳死死蹬在地面上,一步也不願意走了。
妄想通過自己重量來阻攔他推進。
然而他隻是輕輕用了力,推她猶似推車那般,她的雙腳變成了冰刀,在濕滑的路面上緩緩前行,她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滑到正堂的門口。
長鸢此生也沒有這麼滑稽過。
她隻好翻過手來,抓着他的胳膊,借力轉了個身,踉跄了兩下,終于站穩,與他面對面。這樣一番下來,她卻用盡了力氣,感覺到渾身的血液都在亂竄,她也呼哧呼哧地,上氣不接下氣。
蕭子新用一種可憐的眼神望着她:“我尚且沒有用力,你便潰不成軍,若是用力,你豈不是要任人擺布。”
他一面說着話,一邊朝她靠近,高大的影子将角落裡的她嚴絲合縫罩住。
旋即頭往下靠,緊貼上來,說話時面前浮起一層淡藍色的煙霧,那煙霧将他籠罩,透過來的話也含糊不清:“你去,我會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