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聲馬蹄踏入長安街道,打破了沉寂了一夜的古城。
日出東方,春風和煦,梨花肆意灑落,穿梭在蘇長鸢揚起的發絲間,她騎在馬背上,順眼往前看去,昔日這個時辰,長安城早市繁榮,已經擠不進去人了。
然而北方征戰一月有餘,早有先見之明的商人卷了鋪蓋,攜兒帶女,變賣家産,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他們似乎像過冬的蛇,一旦到了環境不适合生存的時候,就找個地方隐匿起來,等待着世道好些,春天來了,他們又再次出來。
不知道是從哪裡出來的。
因為人走得将近一半,長安街道顯得百業凋零,縱然是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春風吹來桃花,也沒有溫暖這荒涼的境地。
原來沒有人的長安是這樣的,破敗的街道,被遺棄的舊樓,長滿雜草的院落……沒有人氣堆積的房屋盡顯傾頹,可怖,四處彌漫着一股陰寒的氣息。
馬兒行到一家門商前停下,長鸢勒緊缰繩,雖不情願,還是卸了馬,上前征集漠北軍的糧草。
店主十分客氣地搖搖頭,說世道不好,糧食都不夠自己吃的,哪裡還有餘糧奉獻出來。
長鸢了解,并未繼續追問,而是牽着馬去向下一個目的地。
一家兩家三家,無一例外,所有人都搖頭晃腦,叫苦連天。
就算偶有人願意奉獻錢糧,那也是少之又少,不足以支撐漠北戰争。
甚至有人質問她:“皇帝有錢建立鳳凰宮殿,怎就沒錢養貪狼軍,今年的稅又較往年重了,家裡年輕力壯的男丁也都征兵去了前線,留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哪有勞力下田種地,縱然有,那些收成也隻夠糊口的。
皇宮裡的人但凡減免一些吃穿用度,也不必來征請咱們的救命糧食。”
就這樣,長鸢不但沒有籌集到糧草,還被狠狠說了一通。
金烏西墜。
長鸢牽馬走了一天,滴水未進,滴食未沾,也顆粒無收。
長安籠罩在一片金色的暗影中,她引着馬繩,走到一十字路口時,一股冷風吹來,灌入她的肌膚,直叫痛徹骨髓,她忽然胃中反酸,似是想要嘔吐,但因為腹中空空,她什麼也吐不出來。
于是幹站着,一手扶着馬肚子,低頭幹嘔了兩聲,險些沒把胃吐出來。
忽然聽見巷子裡傳出馬蹄子聲音來,長鸢猛地擡頭,隻覺得天旋地轉,十字街在她面前自動轉了幾圈,方才慢慢停歇,她看見一暗處的巷子裡有人縱馬而來,行到她身邊時,腳步放慢了些。
長鸢逆光看她,蒼白的臉色擠出一絲微笑:“桀音,如何?”
她勒僵下馬,走到她身前,深深低着頭:“隻有幾家願意,可也不算太多。”
長鸢眨眨眼:“不用怕,有比沒有的好,聊勝于無,明日我們繼續……。”
征糧二字還未說出來,她一個沒站穩,往前栽去。
譚桀音迅疾地朝前扶起了她,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百般關切,見她隻是累了,餓了,便喂了她一些水。
熱水滾入喉嚨,溫暖了髒腑,她終于有了力氣。
稍作片刻後,她白皙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顔色,她撐着她站直:“放心,我沒事。”
譚桀音十分心疼:“我們先回去吧。”
她點點頭,由她攙着往回走。
兩人走出長街,殘陽落在兩人身上,把她們影子拉得老長。
剛走沒兩步,隻聽身後傳來一聲嘹亮的女音:“蘇夫人,譚姐姐。”
譚桀音耳朵要靈敏許多,她聽出來有人叫她,便回過頭去。
長鸢緊跟着回頭過去,見夕陽西下,一個身着粉衣,紮着單邊麻花辮子的女郎,高高舉着手,朝她們揮舞,一邊揮舞,一邊朝她們跑來。
是誰?
陽光直射眼睛,長鸢半眯着眼,才看清了來人。
是雪染。
她不是一個人,她身後還跟着十來個人,人手牽着一匹馬,馬背兩邊托着高高壘砌的麻布袋,走起路來晃得沙沙作響。
長鸢正狐疑。
雪染已經放下馬繩,朝她們二人奔來。
許久不見,少女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性子也較為活潑,陽光将她的臉色照得染上了一層蜜色,她一雙琥珀般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很快奔到眼前來。
猝不及防了,她一把抱住了蘇長鸢,一頭鑽入她的懷抱,雙手緊緊地抱着。
長鸢險些沒站穩,回手抱了抱她,還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
低頭一看,她的雙手布滿了泥土,手背上也被鐮刀割出了不少細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