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擡袖擦拭毒蠍銀簪:“殺了。”
銀簪烏黑,毒蠍醜陋,沈苌楚早就沒了挑選的權利,将血擦在袖口上,偏頭簪進發髻,再攆起茶盞斟茶,水面搖晃,是她在手抖。
萬立果笑,将桌上的油紙包推給她:“玉露團。”
“賞你的。”
萬立果沒說誰賞的,沈苌楚要扔,萬立果輕咳,語氣冷然,降下修士威壓:“你敢扔?”
威壓放閣内其他人早就跪在地上了,而生苌楚偏不跪,頂着威壓一步接一步踉跄地走出客棧,見路邊有道巷子,她快步走入。
到不見月華,她躲在陰暗中,扶着牆,捂着胸口,不住地幹嘔。
殺人,不過殺人。
她因何而嘔,她知,不是因為那隻沒氣的肥豬,而是手裡這包玉露團。
嘔到口中生了鐵鏽氣才止住,沈苌楚順着牆緩緩坐在地上,月光皎潔,卻剛好滑過牆檐,擦着她的發髻過去了,沈苌楚就像頭上那隻烏黑的蠍子,陰暗地生在角落中望着月華。
“姑娘怎麼了?”再深處,陰影裡忽傳來聲響。
沈苌楚警惕:“誰?”
乞丐露出一張臉,他似乎是腿腳被打斷了,隻能伏趴在地上,也如一隻蛞蝓,蜿蜒爬出陰影,掰着腿坐在沈苌楚對向,月華下,一張臉更顯慘白。
這乞丐眼睛很好看,沈苌楚停下要擡手拔簪子的動作,見他也同一隻蟲,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情,便也學着問他:“你的腿怎麼了。”
他居然笑得出來:“路上讨了半塊幹餅,同行要搶,我不讓,便打斷我一條腿。”
“好慘。”沈苌楚皺眉,心中卻竊喜。
人就是這樣,見到比自己慘的,有憐憫,心裡多少是會好受些。
“是啊,好慘,連鞋也丢了。”肇斯行慘白一張臉吐舌。
兩人相視良久,竟笑出了聲。
反正她不吃,不如助人為樂,将手中油紙包拆開,幾團白玉似得玉露團擺在兩人中間,恰好聽到肇斯行肚子一陣驚雷震天響,沈苌楚止不住得笑,話卻很少:“吃吧。”
肇斯行憨笑,将一頭蓬發撓得更亂:“不好吧,這糕點這麼精緻,搭上我就是虧了。”
“有什麼虧不虧得,”沈苌楚青蔥兩指捏起一枚雨露團湊到他嘴邊:“張嘴,填飽肚子最尚,若你這樣有禮數的人嫌虧,那世上一多半人都該餓死。”
他蓬亂的鬓角滲出冷汗,沈苌楚低頭,看他動彈腿又要向後挪,就主動向前湊,直接将白團子按在他嘴上,她收起笑意皺眉:“快吃,别不識好歹。”
直接塞他嘴裡,沈苌楚見他嘴裡鼓囊,滿意點頭。
像喂小狗似得。
肇小狗餓極了,大嚼幾口吞下,要再拿一枚,黑黢黢指尖将要碰上,又收回手:“這團子很好吃,姑娘也吃?”
肇斯行怕沈苌楚又上手塞,趕忙道:“姑娘不吃,我實在不好意思繼續吃了。”
沈苌楚将手肘架在膝蓋上,托腮看他:“你倒是客氣上了。”
說罷,伸手捏了一枚,湊近唇邊,蹭下來一塊皮墊在舌下,作嚼狀,再将舌下甜糕頂出,托在腮旁的手指輕蹭唇角帶走。
肇小狗眼睛亮晶晶:“好吃吧。”
“好吃。”沈苌楚忍住嘔意,裝作橫眉冷目,“快吃,不然我全搶走!”
肇小狗一笑,這才捏上第二塊玉露團大嚼特嚼,很快将一袋點心吃幹抹淨。
沈苌楚趁機,将嘴邊僅撕掉一塊皮的又塞進他嘴裡,看他尚未反應過來目光呆滞,嘴又自然咀嚼,終是大笑出聲。
抹掉眼角溢出的眼淚,腹中斷腸蠱痙攣,是萬立果在喚她,沈苌楚笑着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塵,肇斯行一雙深邃泛紫的眸子盯着她看,沈苌楚想了想,拔下頭上的銀蠍子。
本想扔在他腳前,細想又有些折辱人,沈苌楚便蹲下拉過他的手,他躲,沈苌楚向前探,強行拽了過來,将毒蠍簪子放在他手中。
“我手髒……”
“都是蟲,有什麼髒的。”沈苌楚拽緊他手指,“将這枚簪子典了,去治腿。”
“若有剩下的,去買雙鞋。”
沈苌楚站起來,沒再說什麼。
她人在苦楚中,不願他人受苦楚,但她也僅能幫到此處,剩下的,端看他造化了。
她還有她的造化要去受,他們兩隻蟲就這麼分道揚镳便好。
再相遇,就是他作氣運之子,手握雪霰劍,斬盡屍蠱閣,笑着讨她的名字。
到底隻有她是一隻蟲。
——
今朝又是這樣,他又這麼貼了上來,不懈地跟在她身後,沈苌楚悶頭向前走,他就像一條狗追在後面,一路走到竹林盡頭,竟溫度漸升,眼前柳暗花明。
沈苌楚停下腳步。
霧氣蒸騰,花團錦簇中圍一口溫泉,琅西說這裡有一道秘境,他形容不出個一二三,是眼見才知的美景。
蝶鳥翩飛,小果挂枝,一隻翠藍鳥雀欲銜漿果,飛得急切,漿果脫口,落入泉眼。
肇斯行覺察到什麼,疾步上前要抓沈苌楚,卻還是晚了一步。
地面忽然劇烈震顫,沈苌楚一時難穩,向前跌撞而去,她心中一跳,轉身勾住肇斯行,兩人“噗通”一聲,掉進溫泉中去。
沈苌楚知覺自己正不斷下沉,這口泉不似一般溫暖,愈往下愈發寒涼,直至透骨。
肇斯行想揪着她往上遊,可背後卻有什麼拽着她向下墜,沈苌楚四肢如灌鉛般無法動彈,索性抓緊肇斯行,向下沉去。
長生不是說他有氣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