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不輕松,為了那些虛無缥缈,摸又摸不着的東西奔走一生,鑽了牛角尖,終究落得個人人厭棄的下場。
這一世,沈苌楚自然想得開:“那當然,阿冉。”
阿冉矯健約過橫道的枯木,聽到風聲,又聽到沈苌楚的笑聲:“我雖為魔,卻依舊有朋友,有愛人,難道不是人……不,魔生大幸?”
阿冉默了片刻,回道:“那你等着吧,天底下你沈苌楚的仇人也不少。”
“那又如何?”
阿冉腳下一絆,被沈苌楚氣笑了:“是是是,不管仇人,這天底下,你沈苌楚的朋友最多。”
阿冉停下腳步,化作原形,拉着沈苌楚的手,躍入陌生的水潭中:“小姑奶奶,見見你的朋友們吧。”
流光躍金,場景變幻,鬼界還是那個鬼界,隻不過留在裡面的人變了不少。
百年以來,阿冉用八條尾巴撐起陸鸢的鬼界,此時觞意減少,竟有了些光怪陸離的鮮活氣:
界中有鬼有魔,亦有妖有怪,腦袋上紛紛拍着抑魔符,有的蹲在拓開的菜地面前研究如何種菜;有的正給牛犢喂奶;還有的飄在挖開的池塘上撒網捕魚……
同界外,凡間生活的人,别無兩樣。
沈苌楚驚異地睜大雙眼:“這這這……”
阿冉撇嘴,伸手拖住她往下掉的下巴:“這就是山蔭不屬七宗三派管轄,卻又安生的原因。肇斯行害怕你出了魔淵多想,又怕你在天下無處可藏,便以劍尊之威,創這能容納想安生度日的六道衆生生存的山蔭。有魔有鬼,有人有妖,别地開仙門殺魔,山蔭開仙門,是六道之間以物換物,共度中元節。”
阿冉掏出一沓子黃紙:“這抑魔咒,便是他的手筆。”
若非天生,若非絕境,誰想成魔?
天天喊着滅大魔滅大魔,若大魔沒做過禍事,滅大魔同濫殺無辜又有什麼區别?
兩世輪轉,終究還是師兄懂她,想給她開一片自在天地。
沈苌楚眼睛一酸,胸口起起伏伏,轉身就要跑,被阿冉拉住:“我知道你急着見他,先别急肇斯行他……”
阿冉話還沒說完,沈苌楚就被疾馳而來的一道身影撞飛,重重地倒在地上。
沈苌楚一陣暈頭轉向,往懷中一看,更是哭笑不得:“黎師姐,你勁現在怎麼這麼大。”
“沈苌楚!”黎清逸抽泣,佯裝惱怒,“你你你你居然還活着,還知道回來,我……我們都以為你……你死了……”
黎清逸性子軟,真哭起來沒完沒了,沈苌楚趕緊将人架起來:“這不是沒死,活的好好的。”
“呸呸呸,”黎清逸撸起她粗布袖子,擰一把眼淚,擦得滿臉是土,“跳下魔淵就夠了,還咒自己,快呸呸呸。”
“師姐你還信這個。”
“快點!”
沈苌楚聽話地輕呸幾聲,黎清逸才止住眼淚。
黎清逸拉着沈苌楚絮叨,聽說肇斯行要回山蔭等沈苌楚,她就跟着一起來了,剛巧将種植藥草的技術傳授給精怪妖魔,最近又在研究抗魔氣的靈草……
她邊走邊說,将沈苌楚引入一間茅草簡院,同沈苌楚在藏劍峰住得相差無幾。
院落中,一同她長相相仿的清麗女子牽着一個小娃,正站在不遠處望她。
除過那個小孩兒,一道她十分熟悉的人正躲在二人身後。
“其實,大概,也不需要我介紹,”黎清逸将人扯了過去,猶豫道,“或許,你都認識?”
沈苌楚一臉狐疑。
黎清逸指着一大一小道:“大的是‘黎清逸’,小的是南宮臧。”
‘黎清逸’有些虛弱,柔柔一笑:“你可以叫我夫諸。”
沈苌楚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順手從雪霰中撈出來的殘魂,曆經百年,也能化出形态行走了。
至于南宮臧……
俯視看他,雖難辨他神色喜惡,但幼年形态的南宮臧頭頂貼着符,倒是可愛。開口嗓音稚嫩,語氣四平八穩:“恭喜歸來。”
細問才知,大仇得報,卻因于至岑原初魔氣身份特殊,因果糾纏混亂,契約竟留他一線生,日日心口尖銳巨痛磋磨,南宮臧身體損耗,悖逆生長,逐漸變小。
沈苌楚冷哼:“便宜你了。”
南宮臧微笑相迎:“是我苟且偷生。你無需擔心,也沒有兩日了。”
沈苌楚不屑口舌之快,不願再搭理這人。她掃一眼二人身後那留半髻之人,嗤之以鼻,拉着黎清逸轉身就走。
喬羽,她不會忘。
不問緣由,不懂她,逼她認錯的人。
上一世當她瞎了眼。
她走得太快,沒看到喬羽轉身後失落的神态,和貼在他頭頂的抑魔符。
南宮臧憐憫地望喬羽,無奈地搖了搖頭。
誰曾見過這木頭師弟此等癡情模樣,道心破碎,還堕了魔。
*
阿冉面冷心巧,在鬼界拟出晝夜,同凡間一般,晨昏交替。
此時正值黃昏,界中的妖魔将辛苦種植的蔬果草藥,雞鴨牲畜挑擔裝車,井然有序的排隊出界,以迎接中原鬼市。
聽聞中元鬼市,不管妖魔精怪,都要帶上面具,遮擋面容,方可入市。其一可避免妖魔樣貌怪異,吓人;其二可彰顯公平,商貿之中,不以貌視人。
阿冉百般挽留,沈苌楚還是決定随隊伍出了界。末了阿冉歎息:“你别怪我沒提醒你,你得給他一點時間。”
隻是重逢,還需要時間?
見沈苌楚困惑,阿冉擡頭望天,揮手驅趕:“去吧去吧,别再來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