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蔭城中,燈火通明。
沈苌楚離開山蔭後,逢開仙門下山除魔,見識到九州各處鬼節光景後,才對山蔭中元獨特之處有所體味。
此時城門前熱鬧,人潮攢動。每個人臉覆面具,手提花燈,各式繁盛燈火彙入城街,宛如星火遊龍。
沈苌楚仿着路上的姑娘,化幾副面具,她挑了一副狐狸的混入人群。沈苌楚興意盎然,路上小攤販售賣的零碎小件攝人,她拿起一隻花狀小風車,靈力化作的小蝴蝶繞着風車轉。
狗頭小販熱情:“小姐是第一次來山蔭吧,這些稀罕物件出了山蔭可就買不到了,若喜歡可多挑兩件,給您打個折。”
面具下的沈苌楚嗤笑。
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成那個外地來的了。
她搖了搖頭,将風車放下,挑了盞最素淨的紙燈,付賬時小販又道:“小姐往城東方向走一走,那裡晚上會放河燈,更熱鬧哩。”
“河燈?”沈苌楚道,“山蔭從前有這傳統嗎?”
狗頭小販嬉笑:“要不說小姐外行,劍君庇佑山蔭,神龍見首不見尾,聽聞有人曾見他老人家于中元節日親自放河燈,為博劍君青睐,漸漸形成放河燈的習慣。”
沈苌楚心頭一跳,走神間已将身上所有銅闆都送給小販,小販高興,給她塞了兩盞河燈,臨走前還道:“聽聞仙君容姿不凡,小姐看着也絕非俗人,許是天造地設……”
離了攤位,沈苌楚躲在一側聽,那狗頭小販對另幾個結伴來買燈的姑娘也用如此話術,熟練極了,逗得姑娘花枝亂顫,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她們笑容燦爛。
她笑了笑,沒當回事,提着燈籠,随着人群往河邊靠。
越往城中人,人頭越多。盞盞燈火将河道兩側的白牆刷成暖黃,攜投射的稠密人影,燃成中元最為旺盛的火苗。沈苌楚遠遠看到處僻靜地界,需過石橋,石橋恰好又是最擠的地方。
她耐着性子一點點往石橋處挪,無端端地,背後忽撞上來一人,沈苌楚跌列,伸手扶住身邊被撞掉面具的蘭花精。
雖說周圍人見怪不怪,小蘭花精也趕忙覆上面具逃到别處,唯有那罪魁禍首,背身覆劍,盯着蘭花精逃開的方向,鎏金青銅面下露出的嘴啧了一聲,閃身鑽進人群。
沈苌楚有些警覺。
山蔭中元乃九州奇景,有修士心生好奇,介于天下第一劍尊威儀,将靈法器具用靜咒包裹後入城,以表善意。沈苌楚路上已見過兩三個帶着用白底黑箓包裹法器的人,更襯得這個青銅面奇得出彩。
不光不包裹劍,還四處洩露殺氣。
又想到先前阿冉提及,臨近中元開仙門,總有别處修士遊蕩山蔭周圍,想找落單的妖魔獵殺;又或混入城中伺機而動,尤其近兩年肇斯行不大露面後,更為頻繁。
雖說有守規矩的修士出面平息,可此時人群竄動,放任危險分子随意行走,若其按捺不住,肆意動粗,牽連無數,實在不妥。
思及此處,沈苌楚皺眉道:“長生。”
糊塗光團抓住二人之間融冰的機會,迅速從一邊耍戲法的攤位閃回來:“哎哎哎我在!”
“看見那人了嗎?”沈苌楚指着那青銅面具背影道,“你跟上他,有什麼動向,第一時間通知我。”
“啊?我?什麼動向?”
沈苌楚在面具之下歎氣:“隻要他施術或拔劍,你就立刻知會我。”
長生哦哦哦應和着跑了,沈苌楚跟着人流慢慢走,盯着時不時躍起的長生。沈苌楚直覺敏銳,沒過多久,長生大叫:“苌楚!他要施術!”
沈苌楚迅速橫邁一步,錯開人流,腳尖輕點,身軀輕巧如燕躍起,踩上石橋欄柱。她笑着躬身,從騎在家人肩膀上的小兒懷中的竹籃裡抓一把碎布花瓣,朝天上一撒,宛如俏麗天女散花。
借抑魔咒稀出一點靈力,漫天布片化作蝴蝶,張合翅膀,翩翩飛舞。
人們以為身着赤紗襦裙的狐狸小姐是戲法師,足下步步生蓮火,姣好異常。衆人笑着鼓掌喝彩,避開火焰,伸手去撈蝴蝶。
沈苌楚踩着攔柱越過石橋,将要落地時,面前清騰開一人身位的空地,一玄衣男子束髻,朝她伸出手。
她下意識也伸手去探,兩人虎口相扣,男子掌心微涼,穩穩托着沈苌楚落在身旁。
沈苌楚擡眼,男子比她高出一頭,腰背挺拔精實,臉上扣着純白面具,連洞開的眼睛都蒙上黑紗,不留一絲縫隙。腰間挂一柄劍,規規矩矩的包裹咒布。二人距離有些近,能嗅到他身上酸果清香。
這人大概也是修士。
心不在此,沈苌楚松手,将燈籠與花燈盡數塞他懷中,輕點頭道:“多謝,送你了。”
說罷,擦着他的肩膀,穿過人群,繼續朝着長生的方向追去。
沈苌楚如法炮制,竄到青銅面具身旁,對着他肩膀重重一撞,流轉一絲魔氣鑽入他的劍鞘,本要拔劍的青銅面具眸光微凝,轉移目标,瞪上沈苌楚。
沈苌楚勾起嘴角,看他急得想拔劍,卻拔不出來,轉手從芥子中取出一沓靈符,沈苌楚手指一勾,全給他燒了。
燒完就跑。
青銅面具盯着沈苌楚的背影。
這是他頭次參與開仙門。下山尋魔,稍有曆練的魔都被資曆老的師兄師姐搶占,他不想吃殘羹冷炙,铤而走險混入山蔭,尋兩個拿得出手的,結算時有面。
剛看上一隻兔子,卻被眼前這女人截胡。
能一氣将符紙燒盡的,決計不是什麼低階魔。
他磨了磨後槽牙,很明顯,這隻魔在挑釁。
一種又羞又挫的情緒籠罩着他,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很快轉變為惱羞成怒的興奮。
他呼吸急促,被魔勾起的心思愈發膨脹,不假思索地邁步跟了上去。
*
沈苌楚佛老練釣手,将二人距離把控極緻,引着人一路到山蔭邊境處,才停下腳步。她張望四周,随意翻上一顆槐樹,橫坐樹枝上,翹着二郎腿悠閑等人。
青銅面循着她留下的蹤迹追過來,找不到人,粗喘息着喊話:“魔……魔頭!”
沈苌楚晃着腿接他:“拿命來?”
青銅面具擡頭盯她,卻喘得說不出話。沈苌楚嘲笑:“連鍛體煉氣都過不了,怎麼入的門,還來參加開仙門?”
沈苌楚有些失望地搖頭,雖說于至岑是個畜生,可乾華山解散,各峰獨立後,教出來的弟子是不是有點太不像話。
樹下的青銅面被這番話點燃怒火,總算将劍拔了出來。輕薄劍刃閃着寒光,打出一道歪斜劍氣,擦着沈苌楚鞋底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