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上的水正好沸騰停止,沈溫瓷取出一叢茶,接着動作娴熟的開始泡茶。第一遍洗茶,出海,第二遍泡茶,入杯,展茗,熱氣騰騰,茶香四溢。
不一會兒,一杯上好的毛尖奉上。
樂嘉伸手去端杯子,卻被冒煙的熱茶燙得縮回來了手,猛的擡眸,發現沈溫瓷在對着她笑。
“燙?”
“沈二小姐不覺得燙手嗎?”
沈溫瓷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的端起茶杯,“渴的時候就不會嫌燙。”
樂嘉一怔,失神了片刻。
沈溫瓷說:“其實剛開始都是燙的,但燙着燙着就不覺得了。其實人生沒有你我們想象中那麼難選。”
起了風,竹葉摩挲像一陣陣的浪。
她緩緩開口:“年輕的時候,他每天都會工作到很晚,後來我有了繼母,兩個人創業,一起吃九塊錢一份的盒飯,也會給我買十二塊錢的小蛋糕。以前我繼母人很好的,每年家長會都是她替我參加的,每次畫畫考試都是她陪着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是因為什麼呢?
人是會權衡利弊的動物,當唯一的選擇不再是唯一,那她必然不是最優選啊。
但人隻有被傷得遍體鱗傷後才會幡然醒悟,世界殘忍的,是弱肉強食的。
這些道理,說出來沒用,要靠樂嘉自己去選。
沈溫瓷:“如果你想好了,到新榮園找一個叫周遊的人。”
“……”
幾分鐘後,竹園的門重新關上。
一個白色長裙的身影走在曲徑通幽處,雪白黑邊的鹦鹉落在肩頭,仰面阖眸,靜止不動,似一幅挂在半壁的美人丹青,精美絕倫,又不可碰觸。
一個黑衣的肌肉男走了進來,“沈小姐,李媽問回不回去吃飯。”
她點了點頭,吹了聲口哨,片刻後,一隻黑邊的白毛鹦鹉破開竹浪落在了沈溫瓷肩上。
沈溫瓷吃喂了些鳥食。
肌肉男疑惑:“小美不是出門前剛喂過嗎?”
“沒喂飽。”
沈溫瓷笑了笑,喂飽了可就飛不回來了。
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上帝的長夜沒有盡期。
恩情要一點一點給。
人不能隻靠一腔熱血去幫人,一切的背後都是需要手段的。
-
近黃昏,晚霞光薄弱返照,整個世界都籠罩着粉色。
飯廳牆上嵌入式的顯示屏正在直播KPL賽事,而飯桌上唯一的主人卻将目光投向窗外。
李媽上了最後一道文昌雞,看見外面的天色,念叨:“恐怕一場大雨要來。”
“下場雨也好,這個天氣這麼熱。”沈溫瓷轉頭,繼續看比賽,“李媽,我嫂子不回來吃嗎?”
“是,剛剛打電話說有事,讓你先吃。”
“李媽,荔枝是不是快成熟了。”
“是,荔園到荔枝樹都挂果了,滿樹紅彤彤的,看着就喜人。”
在沈家,每個人都很忙,沈溫瓷唯一能說上話的人,大概隻有李媽。
李媽年輕時也是出了名心靈手巧的女子,燒得一手好菜,煲得一手好湯。後來遇見了個男人,便辭了工回鄉下結婚,可惜遇人不淑。
後來沈溫瓷從京城回來,老爺子怕照顧不好小孩,又把她找了回來。
李媽這一生素來勤懇規矩,因而極受沈家老少尊重。
李媽在沈家幫傭多年,可以說是看着沈溫瓷長大的。
眼前這個女孩子,雖然從小沒有媽媽,但被教養得很好。多才多藝,長得漂亮,難得的是性子溫柔敦厚,端方善良,沈家人無不視若珍寶。即使是那闆正嚴肅的爺爺,在外人面前提起她都是合不攏嘴的誇耀。
李媽從未想到有一天,談起她,會是滿腔的苦澀與難過。
隔天,楠城果真下起了雨,雨勢磅礴。
雨最大的時候,連窗外的樹都被撼動,這時來了一通從祖宅的電話。
挂掉電話,沈溫瓷出去了一趟。
夜暗下來,大雨卻沒有停歇。
沈溫瓷冒着雨再一次踏進山越居,面色凝重,身邊跟着沈家大媳婦林婉清,和一個叫蘇雲意的女孩。
林婉清熱情的招呼那個女孩坐下,又吩咐李媽收拾出一間房,要長住的那種。
據林婉清的說法,沈母當年難産,沈家所有人都顧着大人,結果小孩在産房被抱錯了。而一個月後,奶奶帶着一個叫沈溫瓷的小孩離開了楠城。
而當沈溫瓷在京城和宋栾樹掐架,在背着奶奶買的粉色芭比書包看熱鬧後被宋爺爺打趣時,真正的沈溫瓷,正在因為弟弟貪玩落水被父母責罵。
雨聲變得悠遠,淅淅瀝瀝,像晚風拂過空谷時發出的渺渺傳響,像樹枝搖曳時葉尖摩挐的連綿輕響,像…斑駁的回憶中那人在耳畔的柔聲細語。
奶奶常在她耳畔叮囑,知命不懼,日日自新。
但生活就像一場鬧劇,偶爾沈溫瓷也會生出絕望之意。
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爸爸不是爸爸,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不是家,斑鸠笨拙不會搭窩,就強占了喜鵲窩來住。
這場雨,仿佛将這世間所有的荒唐和狗血都落到了她的頭上。
稍作喘息,那雨又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沈家家教甚嚴,尤其講究食不言寝不語,往時隻有爺孫三個,個個都嚴肅正經,這種規矩更像是默認的習慣。後來沈溫瓷回來了,沈父偶爾會在飯桌上過問學業,老爺子偶爾也會提點兄妹幾句,但大多時候還是安靜的。
但今天這頓飯,雖然隻有四個人吃,卻吃的極為熱鬧。
沈溫瓷下樓時,林婉清和蘇雲意已經落座,飯廳昨晚那部播放KPL的電視,此刻正在播放某個都市狗血愛情劇。
林婉清招手,“溫瓷,快來開飯了。”
沈溫瓷原本的座位正對着電視屏幕,此時卻已經有人,她挪步,坐在了背對屏幕的位置。
“溫瓷,”霍望遠這時姗姗來遲,略帶歉意道:“大伯母,臨時有點事。這位是?”
林婉清這會兒顯然沒了在祖宅時的咄咄逼人,笑眯眯的:“這是雲意,雲意,這是霍望遠。”
“雲意?”霍望遠轉頭問沈溫瓷,“是奶奶那邊的親戚們?”
林婉清和蘇雲意一頓。
沈溫瓷的奶奶叫雲确,也不怪他會這樣問。
霍望遠下意識去看沈溫瓷,她眼眸一沉,才解釋,“她是蘇雲意。”
蘇雲意微笑颔首,“沈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