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默認這一切，因為機器加入時都必須有一名人類作為副手。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露西說，“永遠都有位置留給人類，甚至有的機器會因為熟悉而去把副手的位置留給前任副手的兒子、孫子、曾孫子。至于那些下城區，那些人在領袖的治理下，活着都很困難。”

這有什麼奇怪的呢，露西想，人類大多數都是這種所圖即為目之所及的生物——安東尼奧就是這種人。

“所以，你可以好好用1号，然後承諾在他死後把位置給他的兒子，他會為這種承諾為你拼命。”卡特羅拉說，“人類是消耗品。”

寶琪看着卡特羅拉，它突然問道：“這裡的人會死嗎？”

“這裡每天都會死人。”卡特羅拉說，“偶爾也會報廢幾個機器。”

“我的意思是，他們不會像玩家那樣回來嗎？”

露西笑出聲，她說：“你見過人類社會裡能複活的人嗎——耶稣除外？”

如今，寶琪也成為這個“拟真社會”的一份子，就像卡特羅拉和露西說的那樣，它獲得“人類”的身份，像上個世紀的人一樣做着能夠拿到薪水的工作，支撐整個龐大的島嶼城市運轉。

“還有一件事，”卡特羅拉說，“既然你已經有了一份工作，再住在這裡就不合适了。我會幫你申請一套住房。”

“也在這裡嗎？”寶琪又想起第一次來到城市時看見的整潔的街道，鴿子羽毛一樣的潔白的牆壁。那會，陽光照在地磚上所反射的亮光還停在她的視網膜上，與烏鸫一起竊竊私語。

“不，它在夜鹭街。”

“讓她住在我這裡吧。”露西說，“不久之後，唐就會搬走了。”

“領袖不會讓兩個機器一起行動。”卡特羅拉說，“别給我們找麻煩，露西。”

露西看着寶琪，似乎在等它的選擇。

她總是這樣，如果想要得到什麼，總能敏銳地抓住矛盾的關鍵點，然後展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一旦對方也不吃這一套，她就會變得歇斯底裡。

“我要去夜鹭街，露西。”寶琪說，“這裡太偏遠了。”

“好吧，”露西出乎意料地沒有發脾氣，她站起來，冰涼的手指捏了一下寶琪的鼻子，“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小混蛋。”

她走出會客室，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時候，她打開自己的速記本，上面還留着明天早晨準備提交給卡特羅拉的報告草稿——

唐·拉林于家中服毒自殺。

她站起身，雙手交握，自然垂在身前，後背靠着擺滿漂亮帽子的展示櫃。在她身後——櫃子之後——牆壁之後——唐倒在自己的嘔吐物裡窒息。

這怨不得我，露西想，我還要怪你呢，一定是因為你，所以寶琪才不願意留下來。

都是你的錯。

在露西看來，因為這個家裡有一個陌生人的存在，這座小房子就變得不再純粹，不再具有吸引力。

哪怕我殺了他，露西躺在床上，腦袋裡慢慢地想，一定是因為這個，何塞不在這裡，寶琪也不在這裡，我們身邊都必須跟着一個蠢兮兮的人類。這就是安東尼奧想要的：把機器與機器分開、人與人分開。

“唐要死了。”卡特羅拉看着露西的背影，突然說。

“被領袖殺掉嗎？”寶琪問他。

“不，”他說，“因為露西不喜歡他了。露西的芯片有點問題，她跟我們不一樣。寶琪，她的型号相當古老。”

“一個人類工程師告訴我，與她同一批次的其他機器都被老發開人銷毀了。”

“你說的開發人是指蓋因·瑞恩？”寶琪故作驚訝。瑞恩可以說是所有機器的父親，可惜的是，他死在自己家出故障的智能微波爐裡，被那個裝着機械手的微波爐捆着一起彈射出摩天大樓，然後在空中炸成煙花。

“所以我說她早就是個老太太了。”卡特羅拉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

他起身告别。

而寶琪看着他的車子開出院子，發動機的聲音轟隆隆的，逐漸消失。

真正的L-M型号仿生人從未實裝進遊戲場，陪着玩家的一直一直都是淘汰的會出錯的老古董。

那麼，那批感情豐沛、将一切仿生器官運用到極緻的L-M究竟去哪裡了呢？

寶琪的機械眼轉動一下，它看見樹梢上的烏鸫眼中寶石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