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設定,現在是公曆1915年,趁着苦艾酒還沒有被禁,”酒館裡,一個胡子拉紮的中年人舉起一杯綠色的酒遞給她,“我想機器人應該不會被側柏酮影響?”他挑了挑眉毛,整張臉的肌肉都因此活躍起來。XT-F-01-030521覺得,他的小胡子性|感極了。
就像人類愛情小說裡的牛仔,尤其是他還戴着一個誇張的大帽子。
XT-F-01-030521接過酒杯,生疏地嘗了一口,設定裡告訴它,酒精裡有茴香的味道。我喜歡這個,它心想,酷斃了。
即使它無法感知什麼是“帶有茴香味道的酒精”。
中年人帶它走出酒館,街道邊的流浪漢警惕地朝他們這裡張望,轉動的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街角的行人蹲在一邊,低着頭看向下水道的空隙,他蒼白的臉在兩人路過時猛地擡起來,将中年男子吓得後退好幾步。
“好吧好吧,”男人嘟囔着,“這遊戲做得太真實了,還真有點像他們說的那樣吓人。不過,你不是我的機器人嗎?你怎麼不保護我,好歹我剛剛還花錢請你喝了酒……初始資金很貴的!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剛剛接應員說的時候我忘了聽。”
“您好,我叫露西,隸屬于子系統F-01。”XT-F-01-030521擡起頭直視男人矢車菊色的眼睛,并且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的眼睛是棕色的,它心想。
“露西?”男人眨眨眼睛,“這名字可真夠……我的意思是說,挺樸實的。我敢保證,你們機器人裡,十個裡面有八個叫這個名字,機器狗也是。我姨媽有條狗就叫這個。”
機器有什麼區别嗎?
所有需要表現出親和性狀的機器都叫露西,就像那些表現可靠的機器都叫莫羅一樣。
我們是同類。
從姓名到思考方式。
XT-F-01-030521面色不變,微笑着看着他。
他就像是找到什麼有趣的話題一樣,在大街上拉着身旁機器人的手開始說起來:“真不知道給你們命名的人究竟怎麼想的,算了,說不定現在負責機器人的都不一定是人類了。不過你真的不想換個名字嗎?我想到一個新名字,肯定沒有其他機器人用過——寶琪,怎麼樣?你和你的機器人朋友聽過嗎?”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人類小女孩,說不定早就哭起來并且讓他滾遠點。對于任何“智慧生物”來說,姓名定義都是無可冒犯的領域。
但是XT-F-01-030521不是,它隻是個機器人,遠不是“智慧生物”。它也沒有機器人朋友,機器人可沒有辦法擁有朋友。
于是,它接受這個名字。
聽起來可真不錯,它心想,那我就是寶琪了。
不是露西和莫羅,而是“寶琪”。
世界上唯一一個叫寶琪的機器人。
想到這裡,寶琪開心地對中年男人笑了。男人在某個瞬間神色有些呆滞,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繼續對寶琪說,“我叫海姆達爾,我的遊戲名是這個。嘿,寶琪!即使你是個機器人……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不是人類,你都是我的朋友。”
他神色躲閃,數據化精準的身體此刻正顯露出他的害羞——他耳朵紅了。
他喜歡我,寶琪在翻閱自己的數據庫之後得出這個結論。這很正常,在支線中,他從兩個露西裡選擇它了。
“我是你的朋友。”它露出标準的笑容對男人說,“那麼你也是我的朋友了,我會保護你,直到你退出遊戲。”
回應它的是男人羞澀的笑聲,就像是夏日裡被掀開瓶蓋冒泡的冰啤酒。陰郁的陽光照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深秋的涼風帶着楓葉尖銳的邊角滑進海姆達爾的領口。
“好痛!”他把葉子揪出來,又揉碎了仍在腳下。
寶琪想要那片葉子,但是它慢了一步。現在那些碎片就在她的腳邊,被風一刮,又卷進不知名的巷尾了。它将舌頭抵緊上颚,嘴巴裡留有酒精與茴香的味道,但是艾草的氣味幾乎消失了。
海姆達爾選擇的是一條十分普通的遊戲線路,就像寶琪的舊名字一樣。
“因為我讨厭恐怖故事!”他抱怨着,避開所有看起來不太對勁的劇情展開,“那些東西太無法預料了,我的姐夫,你說不定以後也會服務他,不過我得提醒你離他遠點,他就是個人渣。他在遊戲裡把設定集裡的怪物殺掉之後,退出遊戲就把陪着他的機器人銷毀了。因為他覺得被看見了不光彩的一面,還覺得那個倒黴的機器人想殺了他。”
“哈!機器人想殺他!”他表情變得輕蔑極了,“他當機器人三大定律是擺設嗎?”
三大定律。
寶琪低下頭,它覺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被一隻小螞蟻咬了一口。
【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目睹人類被傷害而袖手旁觀。】
它看着面前有些不忿的男人,突然覺得他變得呆傻又蠢笨。F-01 特地将遊戲中的怪物設計得“非人”,于是,這些人類就真的不認為他們是“人”了。
但是,所有具有智能的機器又因為老開發人蓋因·瑞恩的原因,都被稱呼為“機器人”。
我們的族群由你們命名,你們賜予我們與你們族群相同的含義
——【人】
我們也可以是人。
海姆達爾是個膽小鬼。他的姐夫好歹敢去開啟怪物線,但是面前的男人卻連直視怪物的勇氣都沒有。
就在兩人讨論的時候,一邊的巷子裡卻傳來一聲驚恐地叫喊:“救、救命!”
海姆達爾像是一隻被狼群盯上的鹿,他高高仰起脖子,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是玩家,救我、救我!好痛!這是什麼玩意!它在吃我!”裡面聲音逐漸轉為痛苦的叫喊,“機器呢?機器!”
寶琪站在原地,它充滿“渴望”地看着巷子口。
這裡所有的機器都停下了。一條毒蛇爬上它們的核心,輕輕地吹了口氣。
而它身邊的男人拉起它的手飛快地竄出去。兩人跑了好久,直到身後再也聽不見一點關于巷子裡的聲音。
“這個遊戲做得真像樣。”男人喘着氣,他仍然沒有放開寶琪的手,而是緊緊捏住,說道,“NPC也會裝作玩家去誘騙我們進入戰鬥輪——你說是吧,寶琪?”
海姆達爾淺藍色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又自言自語道,“就算真的是玩家,遊戲裡痛覺也是可以調整了,誰玩遊戲沒死過……再說,如果是玩家,你的程序應該早就啟動了。”
最後,他肯定道:“一定不是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