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浮生的記憶裡。
他和牧宿的相遇是在他上輩子最孤立無援的那一天。
賭坊被搶,小弟們都跑了,親近的人又一次因為他全部遭了殃。
上天從沒想過給北浮生給一條光明的路,每當他擁有光明時,上天就惡作劇地奪走。
時間抽絲剝繭,最終予人答案。
就連牧宿,他最終都沒能留住。
他前生,一定是個窮兇極惡入十八層地獄的極兇惡鬼。
他狼狽地窩在賭坊門口的廢牆處,昏沉沉地睡死了過去。
那日北浮生醒過來的時候,一個眉眼精緻的長袍男人蹲在他的床前。
晚陽餘韻落在他的肩頭,溫暖又無暇。
“你醒啦?”
“你吃飯了嗎?”
“你睡在街頭,我以為你暈過去了,就把你帶回來了。”
青袍男人嘴裡喋喋不休。
“哦!對了!我叫牧宿。”
北浮生聽過這個名字,是和他的名字經常放在一起是一個人。
他是劣迹滿滿的賭徒,是造成很多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而牧宿是禍國殃民的卑賤戲子,也是賣國求榮的狗漢奸。
北浮生看着溫柔體貼的男人,卻怎麼也和漢奸兩個字聯系不到一起。
他又聽到牧宿說。
“我知道你,你是賭坊的老闆。”
“北浮生。”
“我對你沒有惡意。”
“如果這段時間你無處可去,可以留在我這兒。”
“你放心,我這兒是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角落裡的人一字又一句地向外吐着溫潤如玉的話語。
北浮生眼皮掀了掀,沒有搭理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爛好心,不過他受着就行了。
北浮生不搭話,牧宿也不惱,隻帶着些許小心翼翼地道:“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煮一碗面條。”
還未等北浮生說話,牧宿就跑了出去。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
牧宿對他格外熱情,也有點過分的“小心翼翼”,有時看着他着急的樣子,北浮生也會不冷不淡答一兩句。
上輩子的北浮生心裡沒有負擔,他本來就是這種沒心沒肺的人。
但他知道那時候的他,冷凍的心房,又一次打開了門,他知道自己在慢慢接受,這個無條件對他好的人刻意又笨拙的接近。
“先生!先生?”
北浮生被松沢亮汰的呼喊聲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他抿了抿唇,将撥浪鼓放入了大衣内口袋裡,走進了賭坊,北蒼生跟在身後付了錢。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走了進去,然後将賭坊門關了起來。
松沢亮汰有種感覺,錯過了今天,他可能沒有機會再完成特務處給他的任務了。
今天會是他完成任務的最佳日子,他的直覺告訴他,賭坊一直閉門不開一定是有了突發事件。
他收了攤子,繼續蹲守在賭坊門口。
過了沒多久,果然見北浮生又從賭坊走了出來,身後隻跟着兩個人。
松沢亮汰悄悄跟了上去。
北浮生帶着苟安民和猴子進了梨園,他本來隻想一個人來看看牧宿,他迫切地想确認一番牧宿是不是他上輩子做的夢。
但北蒼生擔心他,他就讓苟安民和猴子跟着了。
幾人進了梨園後,戲台子上正唱着《林沖夜奔》的橋段,台上人唱的投入,豪放的嗓音中抑郁奔放的情緒奔瀉而出。
雖然伶人的妝面都相差無幾,整張臉被妝料遮蓋,看不出誰是誰,但北浮生卻清楚地知道,這個人不是牧宿,
苟安民很快準備好了一個座位,北浮生坐了下來。
他細細打量着這個戲園子,他知道牧宿在這裡唱戲,但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
來看戲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消遣日子的官人和富人。
也有一些白衣讀書人,喜歡戲詞裡的韻味,卻沒錢買座,隻在外面站着。
還有一些百姓和黃包車夫,伸長了脖子聽着裡面的動靜。
北浮生不懂戲,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為什麼喜歡聽戲。
迷迷糊糊聽了兩場,都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正打算起身離開時,一道空靈幽遠的聲音從戲幕後面傳了出來。
北浮生腳步頓時停住了。
“溫盞三月杏雨,澆塞外煙塵清,柔荑輕整袖衣。驚鴻殘陽和山青,聞過易水寒音,風飒飒雪凄凄,敲案緩歌一曲,今與君霸王别姬。”
一副好戲腔,震驚了所有人。
那些嗑瓜子的看客連手中瓜子掉地上了都沒察覺到,隻震驚地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戲人。
台上身着绯色戲服的牧宿又開口了。
“楊柳依,輕呷這春|光恐君帶不去。烽火起,鐵馬戰骨黃沙中隐。昔往矣,臨行密密縫望君應常憶。今來思,長路無為共沾巾。”
“聞過易水寒音,風飒飒雪凄凄,敲案緩歌一曲,今與君霸王别姬。小軒窗,南燕銜新枝北雁哀聲長。舊回廊,宿雨一|夜紅瘦海棠,憑舟蕩,任舊夢半入星河半入江。剪花涼,和淚書去一縷香。憑舟蕩,任舊夢半入星河半入江。道尋常,便随君魂歸故鄉。”
台上人忘情唱着,台下人擡耳聽着。
但也有幾聲不和諧的聲音傳了出來。
“唱的再美又如何,還不是個狗漢奸。”
“對,就這個戲子,之前時常出入那些外國人的住所。”
“不知道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我呸,不聽了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