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對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來說,穿上這種厚重的玩偶服,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幸好現在不是盛夏。
此時此刻,被悶在玩偶服内、正透過小熊的鼻孔觀察着外界的裡見昭奈如是想。
玩偶服和氣球都是她瞅準時機,潛入遊樂園員工更衣室借來的。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借,确實是一個相對好聽的說法。
站在她眼前的,是年僅十歲的朝比奈繪琉。
女孩長着一張圓圓的蘋果臉,頰畔綴着幾粒淺褐色雀斑,眼眶微紅,卻已能夠隐約看出數年後少女的輪廓。
繪琉與其他委托人不同,為了盡量避免引發世界側面的悖論,她隻好出此下策了。
裡見昭奈彎下腰把小豬氣球遞過去,放柔聲音:“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怎麼哭得那麼傷心?”
哭?
朝比奈繪琉這才驚覺臉上的淚痕早已幹涸,留下一股隐約的刺痛感。
她接過小豬氣球,擡手往臉上胡亂一抹,垂頭喪氣道:“媽媽不要我了。”
“為什麼不要你了?”
裡見昭奈追問。
“因為從天上突然掉下來了一個姐姐,媽媽喜歡她,不喜歡我了,”繪琉吸吸鼻子,“真奇怪,她明明叫我爸爸叔叔,卻把我媽媽當自己的媽媽。”
那就是再婚。
裡見昭奈飛快在心中梳理了一下人物關系。
繪琉口中的這個天降姐姐,大概率就是明坂理穗了。
“你讨厭姐姐嗎?”
“讨厭!”
朝比奈繪琉毫不猶豫地回答。可她擡頭看了一眼眼前胖乎乎毛茸茸的可愛小熊,又突然忸怩起來。
“我……我可以說真話嗎?”
“當然可以。”
裡見昭奈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被安慰到的朝比奈繪琉期期艾艾地小聲改口:“其、其實一開始是……不讨厭的……”
最開始,她很高興自己能有這樣一個漂亮的新姐姐。
太開心了,以緻于每天都纏着明坂理穗不放,就連理穗洗澡時她都會像隻小貓那樣躲在浴室門口,争取做姐姐出來時看到的第一個人。
可當她敏感地察覺到媽媽心中的天平失衡時,一切都變了。
“那……姐姐怎麼會突然出現呢?”
“不知道,”朝比奈繪琉的語調低落下去,她用力拽了拽氣球的拉繩,小豬搖晃兩下,“我隻聽到媽媽說姐姐被‘那個女人’欺負什麼的……她甚至還罵人了。”
“罵了誰呢?”
“明坂……明坂元……唔,是誰呢?不記得了。”
現在想想,或許那個人才是姐姐的爸爸?
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小小的繪琉陷入了矛盾糾結中。
很好。
裡見昭奈暗想。
前夫也重新組建了家庭。
貌美的繼女随父親生活又慘遭惡毒繼母虐待,看來明坂理穗拿的是白雪公主劇本。
天色已晚,绯利川上疏星漸起,棋布星羅的銀芒綴滿夜空。裡見昭奈擡頭望天,剛想問問繪琉的住址将她送回去,一道清脆稚嫩的童聲突然插進來。
“小熊姐姐,請問可以給我一隻氣球嗎?”
裡見昭奈轉身。
隻見一個年約十歲上下,穿着黃色襯衫和灰色長褲的小男孩站在她面前。
“給。”
裡見昭奈把小貓氣球遞過去。
小男孩卻搖搖頭。
“我想要白色蝴蝶那隻,可以嗎?”
繪琉聞言擡頭看了看裡見昭奈手裡那串五光十色的氣球,眨眨眼。
裡見昭奈不明所以,仍依言為他換了蝴蝶氣球。
“謝謝小熊。”
白色的蝴蝶氣球晃晃悠悠地漂浮于半空,拉繩被小男孩緊緊攥在掌心,他興高采烈地拖着氣球蹦蹦跳跳,跑了幾步又停下。
“真可惜,這孩子永遠沒辦法像真正的蝴蝶那樣自由自在地飛行。”
他仰頭盯着氣球,天真無邪的稚氣浸在一種殘忍的好奇與欣喜裡。
“但我好高興哦!”
霎那間,裡見昭奈敏銳地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種濃重的違和感。
她下意識擋在繪琉身前。
這邊朝比奈繪琉卻渾然不覺,從她身後探出頭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正期待着她的新朋友。
剛才她就想和他打招呼的。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朝比奈繪琉,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
“繪琉!”
從坡道上陡然傳來的呼喚打斷了男孩的話,三人齊齊扭頭,繪琉率先發出歡呼。
“媽媽!”
來者是位年約三十五歲左右的中年女性,淺亞麻色長發編成一辮麻花垂在左肩,腰際還系着一條波點圍裙,看來是在極度匆忙的情況下跑出家門的。
在她身後,跟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身穿黑色制服,微涼的晚風輕輕吹動她的裙擺,露出一截修長光潔的小腿。她步履不停,嬌嫩的芳草從白皙的腳踝旁掠過時,連搖晃都變得溫柔。
裡見昭奈擡眼。
與相片上一般無二,秾麗得驚為天人的少女。
明坂理穗。
也是朝比奈繪琉……
同母異父的姐姐。
“繪琉!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朝比奈裕紀跌跌撞撞地沖過來,一把跪在地上,将繪琉狠狠揉進懷裡。
“知不知道媽媽和姐姐都很擔心!”
“我隻是想散散步……”
繪琉嗫嚅道,轉眼又拉過裡見昭奈熱情地介紹:“媽媽你看!我認識了新朋友!小熊姐姐還送了氣球給我!”
裕紀摟住在繪琉背上的胳膊緊了緊,她帶着隐約的防備看向裡見昭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