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
來不及回答。
明坂幸太已經無法回答了。
“啊……”
繪琉差點驚呼出聲,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裡見昭奈默不作聲地将口袋裡的手機調成了錄音模式。
明坂理穗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将男孩推入河中。
秋初河水寒涼,绯利川河面寬闊,河水湍急,水深數十米。明坂幸太被猝不及防一推跌入河中,連嗆了好幾口水。身體被無法觸底的恐懼與河水的寒冷包裹支配,他驚恐地下意識不斷掙紮。
“喂……咳,咳咳咳,你在幹什麼!快拉我上去,你這瘋女人!”
美麗的少女沐浴夕照之中,陽光将她淺亞麻的長發妝點成金色,聖潔恍若神明。
明坂理穗斂裙蹲下,柔聲重複道:“那個男孩,是第幾個?”
“不、不知道!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救我,快救我啊!姐!姐!”
明坂理穗伸出手。
明坂幸太眼中爆發出希冀的光。
下一秒,那隻手緩緩按在了男孩不斷搖晃的頭顱上。
朝比奈繪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那隻白皙修長、曾數次為她輕柔掖上被角的手,此時正一點一點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按入水中。
男孩在她掌下,呼喊漸輕,聲息漸弱。最終,他不再動彈,徹底沉入绯利川中,隻餘水面浮起的漣漪上,濺起幾顆細小的泡泡。
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的河川,靜靜流淌。
美麗如昔。
“你是殺人犯的孩子,繼承了他的基因,流淌着他的血脈,”明坂理穗收回手,纖秀的指尖不斷低落名為罪證的水珠,“而我,也是一樣。”
她垂眸,長睫輕顫。
“永别了,幸太。沒有了你,就能拯救未來十幾條生命。
“……還是說,其實我應該喊你‘爸爸’呢?”
原來如此。
裡見昭奈暗想。
如果她猜的不錯,明坂元吾的願望正是……
重生。
或許轉生的條件本身就有所限制,所以他才在自己兒子明坂幸太的身體裡蘇醒了過來。
但總之,他成功了。
由于年紀尚幼,無法向年長于自己的人下手,所以把殺戮對象換成了孩子……嗎。
可明坂理穗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呢?
是在日常相處中漸漸起了疑心,還是說……
裡見昭奈正沉思,可當她一擡頭,卻怔住了。
她身後站着朝比奈繪琉。
她原以為會吓得暈過去的女孩兒,此時正一手扶着樹幹,靜靜站在那兒。
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慌張。
隻有一抹奇異的笑意。
*
什麼嘛。
原來人人稱道的資優生明坂理穗,并不完美。
目睹可怖的一幕後,第一時間湧上朝比奈繪琉心頭的,隻有這個想法。
明坂幸太的屍體是在三天後被發現的。
當朝比奈裕紀得知理穗作為事件相關人被警方帶走時,連鞋都來不及換就奔出家門。
跑到一半她才記起忘記叮囑繪琉乖乖待在家,結果一扭頭發現小女孩就跟在她身邊。
“媽媽,我和你一起去!”
她剛想斥責繪琉胡鬧,可事已至此,隻能把話咽了下去,默許她的跟随。
黑白相間的警車在警局門口停下,車門打開,兩名警員押送着明坂理穗邁下。
少女腳尖剛觸地,一個身穿黑色套裝披頭散發的中年女性就從角落中蹿出來,猛地向她撲去。
“你恨我怨我都可以沖我來!為什麼要殺死幸太!”
恰是明坂理穗的繼母,明坂和子。
警員見狀一擁而上,和子竭力掙紮,試圖掙脫警察的束縛,她歇斯底裡地哭喊:“他才十歲!他還那麼小!你怎麼能下得了手!你這個殺人犯!”
“你說誰是殺人犯!”
趕來的朝比奈裕紀聞言頭皮炸開,當即沖過去與明坂和子扭打成一團,罵道:“你這狐狸精!欺負我女兒的帳還沒和你算呢!”
明坂理穗低着頭不發一語,直到一道清澈的童聲忽而響在耳畔。
“警察姐姐,你們為什麼要帶走我姐姐哇?”
守在理穗身旁的警員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
繪琉拉拉警員的衣袖,天真無邪地問:“是我姐姐犯什麼錯誤了嗎?”
“不,”在孩子面前,警察下意識否認,“隻是問你姐姐一些問題。”
她想了想,蹲下身柔聲問:“小朋友,你知道三天前傍晚你姐姐在哪兒嗎?”
繪琉點點頭,回答:“知道啊。”
警察神情微變,追問:“在哪兒呢?”
“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喔!”
背對着警察的明坂理穗聞言擡眼,不期然撞上繪琉的視線。
繪琉在理穗美麗的琥珀色眼瞳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徐徐笑起來。
什麼是世界上最好的報複呢?
當衆揭穿姐姐的罪行嗎?
不是的。
那樣隻會讓她和媽媽一同背負着沉重的罪孽陷入泥淖,一生都毀于一旦。
這種事情,她絕不允許,也絕不會做。
剛好。
大家都知道她們關系不和。
來自不和者卻有利于對方的證言,反而更有力不是麼?
她要姐姐——
欠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大到永遠沒辦法在她面前擡頭。
她們是至親至疏的姐妹。
是血濃于水的仇敵,是不共戴天的親友。
亦是心照不宣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