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的腳步聲徹底遠去,米黃色制服的女子站了起來,向别着胸針的男子鞠了一躬,恭敬地說道:“張大人,我累了,請讓我休息一會兒吧。”
她口中的張大人思忖片刻,點了點頭,掏出随身帶的本子記了些什麼,随即走出帳篷去了。女子見他離開,整個人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雙手捂着眼睛啜泣了好一會兒。路熹茗緩緩挪到她身邊,這才看清她面前竟然還放着一張紙。
紙上寫着:“李秋玲,四十二歲,澎州人,賣燒餅維生,膝下無子,同丈夫來風原谷尋找工作機會,現加入第三營炊夥部,其夫于建築部做工。”
路熹茗借着油燈昏暗的光默默讀完了這一行字,心中的迷霧更加濃密。這是什麼意思?剛剛那個暈倒女子的背景?個人簡曆?
可眼前這個人要這份資料做什麼?她又是做什麼的?路熹茗東想西想都想不明白。
她慢慢挪回門口,朝外看了一眼,見守門的兩人已經不在了,這才在門口現形。她又謹慎地觀察了一圈,确定女子沒有看到她的動作,這才裝作從正門進來的樣子,口裡說了聲“你好,打擾了”,來到女子的桌前。
女子聽到有人來,立刻放下手,回過頭去擦了擦淚,清了清嗓子,才用溫潤的嗓音禮貌回道:“我和張大人說過了,現在是休息時間,請你一會兒再來吧。”
她的手放下了,路熹茗這才能看見她之前被手和油燈遮住的一張胸前名片。如果上面寫的是她的名字,那麼她姓金,名凝,職務是......長老會文教處司典。
這是路熹茗第二次接觸到長老會的人,她知道女子不能從政,但她無法确定這個“司典”具體是做什麼的,是否屬于從政的一種,又或許這個職位隻是他們破例臨時給她的,讓她在面對平民百姓的時候,能夠成為被仰視的那個,從而便于行事——既然破例就要破得有意義。
“我不是來找你做事情的,”路熹茗解釋道,“我隻是有個問題想問,是關于我的一個七八歲的朋友的。”
金凝擡着眼睛謹慎地盯着路熹茗,捏着右手拇指的指節玩了許久,才回道:“我能解答你什麼問題呢?我又不是專職帶孩子的人。這位小姐,如果沒什麼事,還是請您回去吧,我人微言輕,到時候被那些大人們看到你在這裡擾亂公務,我怕是想為你辯駁也難。”
“金姑娘,我隻需要兩分鐘,”路熹茗語氣誠懇,攤開雙手展示給她看,“我真不是來找茬的,你看,我手裡什麼也沒有,也不打算帶走任何物件。”
令路熹茗感到詫異的是,金凝竟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便把手貼在了她的額頭上。不過她隻貼了兩秒鐘,就放下手,重新走回了桌邊。
“如果你想問的是能不能幫你那朋友的父親恢複記憶,”她面無表情地說着,“那抱歉,我做不到。”
“你都看到了?”路熹茗瞪大了眼睛,差點沒吓吐出來,“看到了我全部的記憶?”
“雖然剛剛我确實很沒禮貌,但他們快回來了,我直接看總比你絮絮叨叨個半天來得快,”金凝從桌子抽屜裡拿出一盒火柴,擦亮了其中一根,點燃了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煙鬥,又旁若無人地吸上了一口,“沒看完,就看到一周前,前面的故事又臭又長,懶得細看。”
她輕描淡寫地對路熹茗過去七八十年的人生蓋了個“臭長”的戳,弄得路熹茗内心一陣難受,但她仔細品鑒了片刻,發現對方說得好像也沒什麼錯。
“好的,我知道了。”路熹茗吸了吸鼻子,轉身打算離開。她想,如果繼續留在這裡,萬一眼前這個女子又改變了主意貼上來盤問自己過去三輩子發生的事情,怕是不好應對。
“你就不問我是做什麼的嗎?”金凝在桌上敲了敲煙鬥。
“幫别人洗去記憶,”路熹茗側過身子,又瞥見了桌上的那張紙,“或許還能幫他們僞造一段不屬于他們的過去。”
如此看來,一切便能說得通了。蘭馨的父親,或許就是被她洗去的記憶,這倒是和她在十幾年後聽說的“去到風原谷之前會洗去記憶”的說法相吻合。
她回答得這麼爽快又正确,金凝聽後揚起眉毛,笑了笑:“聰明。那你呢,你需要一段新的人生嗎?我可以稍微利用一下職務之便幫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