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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縣。
蔣鵬程坐在府衙大院廊下,端着一杯麥茶慢慢啜飲,姿态閑适優雅,端的一副清瘦優雅的文人士子模樣。
府衙後院從他搬進來就在他的支使下進行了大改造,種上了他最愛的有文人竹之稱的竹子,猶以方竹為最。
日頭漸漸升高,池中的鯉魚受不了浮出水面時的暴曬,沉在池底随着水波,輕輕擺動魚尾,悠閑地發着呆。
這魚真蠢。他想,沒有半分主人的聰明勁。
蔣鵬程剛剛放下茶杯,便見到裴青身手利索地翻過圍牆,落到院中。
他眯起眼,從懷中掏出一把扇子,給自己打扇:“裴青,你怎的還學不會從正門進來,若是叫人瞧見,定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小賊,偷東西偷到府衙來了。”
裴青臉上遮着一塊黑色的方巾,看不到完整的臉,露出的眼暗沉,眼底深處隐晦的露出一絲笑。
他知道他侍奉的大人有着一副好樣貌,若是旁人眯着眼看人,說不得會是怎樣的猥瑣,狡詐,恨不能遠離此人十萬八千裡,洗洗眼睛。
可是偏這人正好長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眯起眼時隻覺得眸光潋滟,讓人不禁沉溺虛假的溫柔中。
“查到了嗎?”
蔣鵬程抓起一把魚食撒了下去,呆頭呆腦的鯉魚登時全撲了過來,你推我桑,兇狠的不似剛剛悠閑的呆頭魚,池塘内水花不斷,打濕池邊景石。
他笑了下,看向裴青。
裴青站在他身後,拿起蔣鵬程放下的扇子,小心翼翼地打着扇,不敢用大了勁讓他難受。
“查到了,剛才有探子來禀報他們在幾百裡外的地方發現人類的蹤迹。”
“哦?”蔣鵬程挑眉,這個消息聽起來沒有多大的意思,“幾百裡外?本官大緻記得那裡是一處深山,并無人涉足。不過近年來天災不斷,百姓遷徙不少見。”
“探子們本想混入其中,但是他們發現這些人大多來自一個村,互相認識,這個想法還未實行,便被否決,不過他們打探到這些人都敬奉一位神女。”
裴青說完,繼續沉默着給蔣鵬程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蔣鵬程沉默不語,院中忽然飛來一隻瓦雀,落在池邊泥地,輕啄幾下羽毛,黑曜石般的豆豆眼盯着池裡的呆頭鯉魚。
“哈哈,世間皆愚民,仙界無鬼神。”他放下茶杯,站了起來,裴青手中的扇子一滞,“苦難不自渡,惶惶拜求神。這神女是真是假,裴青,你怎麼看?”
裴青垂下眸,看着站在池邊悠然自得的雀兒,當真是六根清淨,不知人間苦。他翻飛的思緒被蔣鵬程叫了回來,愣了片刻,想起大人剛剛的問題,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說起旁的來。
“聽他們說這位神女,武功極高,竟能收服吊睛白額大蟲給其當坐騎,還能預測天氣,千裡之外便能知其事物原貌。”
“當真如此?”
“不知,探子們隻将聽來的消息整合後呈報上來,未做辨别。”
蔣鵬程垂眸沉思,雙手背過身後,擡頭看着天中烈日。
“繼續探查,若是那神女果真如此神異,做到常人所不能之事,那便罷了,若隻是欺騙百姓,以求供奉,那就……”
“如何?”裴青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蔣鵬程一頓,聲音冷淡:“……殺了。”
裴青默然,對這個決定沒有任何驚異,這人本就是這樣,端看其外表,大多人都會覺得此人風度翩翩,君子端方,是個好性子的人。
但與他共事的人,便會知道他究竟是有多表裡不一,腹黑多疑,手段狠辣,完全就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惜連自己都賭上的瘋子!
隻有他的家裡人才會相信她的弟弟是一個好孩子。
孩子,呵!
被蔣鵬程摧殘過的所有人冷笑三聲,恨不得生痰其肉。
“……百姓們?”裴青擰眉問道。
“告知真相,之後便由他們自己決定吧。下去辦事,别總跟着本官,阿姐安排你來不是做跟屁蟲的。”
“……是。”
裴青躬身退下,走向圍牆,背後又響起了蔣鵬程懶散的聲音:
“你是賊嗎?不要總學賊翻牆,再有下次,我把你腿打折了。”
裴青眼中閃過一抹笑,乖乖轉向大門的方向。
正要踏出門,裴青扭過頭看着周身仿佛鍍上一層金光的男人,追随多年,他知道這個人的内心有多單純。
他永遠記得初見時那一個站在自己姐姐身前,龇着牙兇狠異常,卻在發現沒有惡意後眉眼變得溫柔的少年。
像一隻純白如雪,柔軟的,輕輕戳一下就會小心翼翼的收起尖利的爪牙,生怕裴青被自己之前的壞脾氣傷了心的小貓咪。
小姐說的沒錯,大人确實是個好孩子,裴青想。
可惜這世道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