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奉初醒來後,已經身置附近城中客棧。
吳鳴的嗓音業已恢複,端來湯藥時正見崔奉初睜眼發呆。
“郎君。”吳鳴喜不自勝。
崔奉初聽見他比尋常人高出八倍的嗓門,緩緩的把眼睛閉了起來。
在角落裡,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陳默很有眼力見兒,立刻用簡短的手勢示意吳鳴噤聲。
片刻過後,崔奉初又睜開眼。
落在他視線裡的是垂落的素色床帳,浮現在他腦海的卻是一張靈動俏皮的少女臉龐。
“崔氏子弟絕不虧欠他人恩情。”崔奉初說。
然後,就像是一步步加強這股信念似的,他坐起身來,吩咐陳默與吳鳴:“你們速去查清那位女郎的身份。找到之後,立即回安平告訴我,我要親自登門拜謝。”
吳鳴雖行事浮誇,不遵循常理,跟在崔奉初身旁久了,也懂得察言觀色。
或者說,吳鳴壓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隻對崔奉初有關的人和事上心。
顯然,他也懂得崔奉初的意思,進而試探性詢問:“那我們還要按照原計劃趕路嗎?”
崔氏是望族大姓,族中子弟多出仕為官,不乏被天子器重的王朝肱骨之臣。
而崔奉初的祖父崔毓,便是當世大儒,亦是兩朝太傅。
即便是辭官歸鄉,仍舊有不少勳貴人家請他出山。
可他老人家除了偶爾到崔氏家塾中教導族中子弟外,從不輕易露面。
崔奉初此次去安平,便是遵從家中長輩之意,到祖父身旁盡孝。
崔家這一輩,單是與崔奉初年齡相仿的同族兄弟,就足有十四位之多。
其中不乏與他才情學識不相上下的人。
受祖父親自教導的機會不多,若不是崔奉初得了崔毓青眼,被親自指名,點他回安平老宅,恐怕也輪不到他盡孝。
前日已去信告知祖父,自己很快便能回安平。
崔奉初不能停步于此。
相反,他因驚吓和暑熱,已耽擱了一日。
為了能準時歸家,他必得日夜兼程,不能教祖父覺得他驕矜自滿,先留下不好的印象。
“把消息傳給底下人,讓他們留意着即可。”
崔奉初披上外衣,斟酌過後,垂下眼睫,掩蓋住眸中情緒。
“若是遍尋不到與她有關的隻言片語,便是緣分使然,強求不得。”
說完,崔奉初便未曾再主動提起過季檀珠。
一連半月,相鄰的各個州縣都未傳回來确切消息。
便是有人見過那日的人馬,也無人能探查出更多。
最清晰的一條,則是指向長公主與靖安侯之女,寶璋郡主。
寶璋郡主,是真正的王朝明珠,其真實姓名哪是他們這些眼線能輕易查到的。
收到這條消息,幾乎意味着尋人的結束。
不管那女子的真實身份如何,都不是他們能繼續探察下去的。
更何況,如今已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陳默向崔奉初回話時,幾乎不敢看他臉色。
外頭人皆以為崔奉初為人溫和寬厚,至誠至善,是不可多得的純粹之人。
可往往這種人,他的執着往往比常人更甚。
陳默怕崔奉初難過,更不願他鑽牛角尖。
誰知崔奉初輕笑一聲,不置可否,淡然說了句:“既如此,那就沒必要往下查了。”
随即,便揮退陳默,抱琴坐在小院的樹下閑彈。
曲調悠然惬意,指法比昨日和前日更加熟稔。
陳默想起崔奉初幼時不擅彈琴,可經年的苦練,也讓他的琴技越發爐火純青。
崔奉初從不輕言放棄。
陳默退出門前,看到一隻風筝從另一面牆升起。
蝴蝶制式,尾部飄了細長的彩色絲帶。
如果陳默記得沒錯,崔奉初挑選的這座院落偏僻。
隔壁的府邸是靖安侯本家,與他們毗鄰而居。
有什麼關聯在陳默腦中一閃而過,他立刻壓下念頭,沒有多管閑事。
另一邊,崔奉初也在餘光中注意到那隻在半空中飄忽不定的風筝。
不過他并未急着追随它的蹤迹,而是靜待一個時機。
弦音始終不疾不徐,與初次被風托舉,軌迹曲折的風筝迥然不同,卻相應相合。
曲将終,牆外隐約傳來:“啊!我的風筝。”
最後一個音符在崔奉初指下嗡然作響,顫顫巍巍彈奏出不和諧的聲調。
終于,崔奉初擡眼,望向了那隻飄然而至,墜入他院落的蝴蝶風筝。
明媚鮮妍,色彩缤紛。
與已經被秋老虎殺意震懾的小院格格不入。
崔奉初踱步走到牆邊,俯身撿起這隻做工精巧的風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