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間,如夢似幻的聲音自牆那邊響起。
“有人嗎?有沒有看到一隻蝴蝶風筝,那是我的風筝。”
崔奉初知道她看不見自己,卻依舊勾起唇角,溫聲回答:“女郎稍等片刻,我這就上門送還。”
他裝作沒聽到那邊急切的呼喊。
“唉—不用,真不用。”
兀自理了理衣衫,推門而出,對府中小厮道:“往我房裡備些茶點,我晚間要用。”
崔奉初捏着風筝,想起當日驚鴻一眼,季檀珠的身影從此烙印他心間。
那日途中,他雖然并不知曉季檀珠真實身份,可也聽吳鳴和陳默提起過,季檀珠的一雙父母氣度不凡,絕非尋常百姓。
他此後越是找不着季檀珠的相關事宜,越是能加重心中肯定。
季檀珠就是寶璋郡主。
而長公主與靖安侯肯定先一步知曉他身份,閉塞了他的所有探察通道。
長公主與靖安侯成婚前,曾與崔家有過一段淵源。
彼時先帝還在世,新朝建立不過兩任君主,十餘年之久。
門閥世家看不起草莽出身的君王,更不屑與之結親。
即便先帝有意嫁女,明裡暗裡撮合長公主與博陵崔氏的嫡長公子,可這位被帝王相中的崔氏子直言無心嫁娶,醉心于編書、修複古籍、注解經典等事,甯肯斷送自己的仕途,也絕不尚公主。
甚至,因此削發明志,在佛寺中繼續修書立傳。
皇帝盛怒,當時未懲罰這位崔家公子,可也直言崔氏狂妄,教子無方。
正值新法變革,皇帝借此機會,以崔家為首例,削弱幾大世家在朝野中的勢力,扶持寒門子弟,偏重科舉選官。
貫徹曆朝曆代的推舉制度雖未被廢,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後者的影響力日益微弱,難有昔日輝煌。
當年這件事,發生在崔毓辭官的第三年,他在朝中仍有威信,卻鞭長莫及,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
長公主對崔氏的厭惡,也由此而來。
自長公主随靖安侯回鄉修養,并未到崔毓處拜訪,隻設宴洗塵時,遞了一封請帖入府。
崔毓滿身傲骨,卻也為家族盛衰折腰。
隻可惜長公主府不接受無來由之人的突然造訪,對于腆着臉赴宴的崔奉初重重阻攔,最終也沒讓他如願在長公主面前露臉。
在确認季檀珠身份後,崔奉初在欣喜之餘,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崔氏因錯看一樁姻親而失幸,那麼可不可以由他來逆轉?
即便崔氏不能一舉重回巅峰,他也确認,季檀珠是他一眼萬年的悸動與歡喜。
從前崔奉初對話本說書中的才子佳人戲碼嗤之以鼻。
今日身在其中,方知有些緣分産生時,果真是天雷勾地火,一旦顯露苗頭,便不可收拾。
崔奉初的腳步越來越快,心跳亦然。
他扪心自問,若那日救下他的,不是寶璋郡主,而僅僅是名為季檀珠的平民女子,他還會這般,為見她一面而連月謀算嗎?
還未等他心底給出答案,門口的侍衛先給出答案。
如上次那般,侍衛目不斜視,凜然拒絕他的拜訪請求。
通報的人規矩問清崔奉初的姓名和來由,才一路小跑進去。
崔奉初站在門外,等了又等。
等來了通傳小厮的一臉歉疚。
“長公主今日身子不爽,崔公子請回吧。”
崔奉初表面略顯失落,心底卻早已料到如今局面。
他轉身離去,不帶絲毫留戀。
崔毓對他教導嚴格,課業繁重,崔奉初往往深夜還在溫習。
不過他今日心思并不在這本早已爛熟于心的兵法書頁上。
崔奉初特意在沐浴後,穿了新做的那件素白衣袍。
月華籠罩白色紗袍,襯得他如谪仙般出塵飄逸。
玉簪绾了一半的頭發,其餘披在身後。
看似随意,實則任意一股風都将是他的助力。
夜已深,他眉目間染上倦色,懷疑自己今日該落空了。
突然,窗台那邊有異樣響動。
聲音不大,崔奉初正疑心自己是否聽錯,下一秒,一個小石子再次打在窗戶上。
啪嗒一聲,幹脆利落。
不過力道不大,看得出,丢石子的人沒想以此攻擊他。
畢竟,這點動靜還不如推門聲大,更像是一種提醒。
崔奉初推開窗戶,沒有見到人。
“出來吧,我已經聽見了。”
季檀珠突然從窗子下的盲區跳出來,想吓崔奉初。
隻可惜崔奉初反應慢了半拍,季檀珠出現好一會兒了,他才恍然大悟,知曉她的意思,極其認真的啊了一聲,裝作被吓到的樣子。
季檀珠眼神幽怨,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絲毫沒有困倦之色。
她趴在窗邊問他:“你小子怎麼恩将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