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奉初眨眨眼,似是不解其意。
“崔某何罪之有?還請女郎明示。”
月朗風清,除卻天地間的風聲,以及微弱的蟲鳴,再無他們之外的聲息。
這種靜到孤寂的夜,與天邊寥寥的月相和,愈發襯托出崔奉初衣白勝雪,風光霁月。
這雙眼比玻璃珠子還通透清澈。
要不是心中拿捏着他的破綻,季檀珠差一點就信了他的鬼話。
“你撿到風筝時,分明聽到我說的話了,為何還要執意入府拜訪?”
長公主聽聞崔奉初來拜訪,雖未因此遷怒于她,可這幾日的表情都陰雲密布。
定是覺得崔家人晦氣。
“因為崔某知道牆後是女郎你,這才借風筝的光,尋了個理由上門拜訪恩人。”
崔奉初面露些許懊惱,目光誠摯,與季檀珠對視時,眼中似有水淋淋的光。
像是幼犬一般,可愛可憐。
季檀珠的心被這點水光浸軟,猶豫道:“是嗎?”
見她眉頭放松,崔奉初垂下眼睫,似是懊悔:“崔某笨嘴拙舌,沒能轉達清楚意思,緻使長公主誤解,這才耽誤了送還風筝。”
再擡眼時,他眸中亮光更甚。
那模樣,讓季檀珠懷疑刹那間就會有淚滴從他眼中溢出。
“崔某知曉那日的女郎身份不凡,古道衷腸,當日救下崔某不過是因郡主為人心善,不忍他人遭難,若是遇到其他人,恐怕郡主也會毫不猶豫施以援手。郡主可能不計較這些,或許過段時日便會忘卻自己曾救過誰,可是,崔某還是…還是”
話音在此停頓,季檀珠看到崔奉初喉結滾動。
她的心跟着話音揪了一下。
“崔某笨嘴拙舌,也知曉崔家虧欠長公主良多,本不該上門讨嫌。此前送還風筝,本是想趁機答謝恩情,卻不想,還是崔某異想天開,奢望太多。”
季檀珠一下沒了底氣,尤其是面對這麼善解人意的美人。
她安慰崔奉初:“好了好了,你也别太自責,長公主并不是隻針對你。”
這是事實,長公主平等鄙夷每一個博陵崔氏出身的男人。
在長公主心裡,本朝的道德窪地裡肯定埋了不少崔家子弟。
“你别傷心,我原諒你就是了。”季檀珠說。
廊下燈火通明,崔府家大業大,連深夜都亮如白晝。
不過亮堂歸亮堂,燭火之光暖融融,季檀珠看不真切細節。
故而也不清楚崔奉初到底是真愧疚,還是純粹用客套話打發他。
她這人有時候心軟,不涉及底線,她願意給所有不體面的局面糊弄出一份體面說辭。
有些事不能深究,所以季檀珠伸手,先行結束這個話題:“這些事先不提,你把我的風筝還給我。”
因為是深夜,季檀珠早已拆了婢女梳的分外整齊俏麗的發髻。
但長發不夠方便,容易這擋視線和動作,所以季檀珠自己在腦袋上紮了兩個松散的丸子,用兩個珍珠小钗固定。
丸子頂部的頭發已經在埋伏時散開些許,突出來兩個尖尖的角,遠看就像是頭頂平白生出貓耳一樣。
崔奉初見過不少貓,竟皆不如季檀珠活潑靈動。
那些貓好吃懶做,整日窩在諸位貴婦人的懷中曬太陽,陌生人去逗弄,若是一不留神,就會被貓抓傷。
崔奉初垂眼一瞬,掩蓋住眼底暗色。
再望向季檀珠時,神色仍舊誠摯,眼神依舊溫柔和氣。
“郡主稍等。”
說罷,崔奉初轉身回到房内,沒一會兒就拿出一隻蝴蝶風筝。
季檀珠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她的風筝。
做工精巧,翅膀細節繁複細緻,一些特殊紋理組合在一起,便是一首詩。
無論看到哪一處細節,都賞心悅目。
尋常在街邊賣風筝的小販是不會把風筝做到這種精細程度的。
季檀珠覺得自己慧眼識珠,才能一眼相中這個寶貝。
若不是這風筝獨特,她也不會一直惦記着它的去向,像往常那般,把風筝線剪斷,随它去即可。
季檀珠歡歡喜喜接過,正想原路返回,還沒走出兩步,就把風筝的翅膀捏斷了。
“斷了!”季檀珠驚呼。
崔奉初早有準備,他說:“不急,讓我看看。”
蝴蝶風筝斷了骨架,一隻翅膀歪歪斜斜延伸到一旁。
崔奉初裝模作樣把風筝翻來覆去檢查幾遍,然後語帶遺憾,道:“這風筝已經壞了,而且暫時沒法恢複如初。”
季檀珠剛才摸到了斷裂處,且也清楚看到斷裂突出的細長竹枝把糊在架子上的紙給頂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