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功法秘籍的桑玦,回到紫華殿,看了半晌的書封,幽幽歎了口氣。
他有些為難。
桑玦修煉并沒有什麼常法,全靠自己跟人打架打出來的。就算有什麼法子,那也是冷柔危很久以前教他的了,但他總是不能習慣。他拿着那半斤八兩的功法底子,一路靠着自己參悟,摸爬滾打走到今日。
再野的路子,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順手就是,能打赢就是。誰還管你是怎麼赢的呢?
現在又要讓他按照套路去修煉,張口閉口就是什麼技巧,章法,桑玦抓抓頭發,覺得腦袋發痛。
一想到要面對排列得整整齊齊,規規矩矩的字,桑玦又是腦袋一痛。
桑玦凝神看着封面上《南陽引氣經》幾個大字,盯了半晌,就已經開始眼皮發沉,渾身犯困了。
他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擦了擦眼淚花。
既然是阿姐給的,總有她的道理。
桑玦鼓起勇氣翻開第一頁,寫着作者名,第二頁,目錄,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密密麻麻兩列。
他耷拉着眼皮,面無表情地掃過,都沒仔細看到底是什麼。大抵看到了幾個字,什麼“卒體”,“引氣”。
哦,等等,那個字好像讀翠?
桑玦又抓了抓頭發,不太确定地想。
阿姐以前似乎教過他這個,就是讓身體能像世上最雄偉的大山一樣硬邦邦的功法。
不知想到哪個字眼,桑玦下意識看向某處。
除了他不能解釋的一些感覺,他的身體最近也有些奇怪。
好像有的時候會發生他不能控制的變化。
他聽其他的妖說過,妖一般會經曆兩次成長期。
上一次成長期的時候,他也不能控制自己,變得面目猙獰,甚至狂躁傷人,所以才會被阿姐捆起來。
但這次不一樣,除了狂躁之外,還有一種蠢蠢欲動的癢,像是裂開的傷口開始慢慢長出肉芽,那種正在生長的癢。
他的身體或許真的哪裡出了問題。
桑玦出着神,心不在焉地翻開下一頁,他怔了怔,眼睛陡然亮起來。
正文沒有長篇大論,都是以插圖配上一行簡短的小字,視線落在書頁上,圖上的小人就會浮在空中,變成淡金色,一招一式地動起來。
桑玦驚奇地看着那小人,忍不住想把他捏起來瞧個究竟,誰知那小人仿佛有脾氣似的,忽然閃現到他腦門跟前,氣勢洶洶地揚腿踢了他一個腦瓜崩。
還挺痛呢!
桑玦吃驚挑眉,捂着額頭看向那小人,小人縱身一躍,跳回到書本上方,重新起勢,一闆一眼地開始演示功法。
“還挺有脾氣。”桑玦冷哼一聲,“啪”地把書本重重一合,“還神氣不神氣?”
桑玦捏着書脊,将書頁狠狠晃了晃,偏下頭去看。
書頁邊邊探出一隻手,淡金色的小人從書裡爬出來,怒氣沖沖地看了桑玦一眼,又是一個閃現飛踢,桑玦下意識一躲。
小人正想再右旋腿,桑玦抓着書反過來,小人迎面撞進書裡,桑玦趕忙一合,将它緊緊關在了書頁裡。
桑玦指尖在書上一彈,神采飛揚地一笑,“哼,還想教訓我?”
他不顧書裡小人的反抗,把它往窗台上一放,撐身一躍,正想整個人坐上去壓着,給它點教訓。
翻身到一半忽然想起來這書是冷柔危給他的,頓了頓,又翻下來,将它拿在手裡,對着封面道:“看在你是阿姐給我的份上,我不罰你。但是你不許再對我動手動腳,聽見沒有?”
桑玦将書打開,警告小人。
豈知那小人盤腿坐在書本上空,抱着臂,合着眼,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桑玦耷拉着眼皮,指尖推了推他,他左晃右晃就是不動。
“你别敬酒不吃罰酒啊。”
小人還是不說話。
桑玦冷哼一聲,翻到下一頁,不承想那頁卻沒有飛出另一個小人來。
原來這整本書隻有這一個小人,而他現在罷工了。
現在看起來很不好哄。
桑玦當即把書一合,丢到了一邊。
他還不學了呢。
本來見到什麼功法就心煩。他以前就最怕阿姐給他留功課了。
桑玦大搖大擺的往床上一躺,枕着手臂,看着屋頂發呆。
一息。
不學就不學,有什麼大不了。
二息。
他什麼也不想。
三息。
桑玦默了默,翻了個身,不知不覺攥起了拳。
……
桑玦忽地翻身起來,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那本書走過去,心裡大聲道:要不是因為阿姐,我才懶得理你!
桑玦翻開書頁,待那小人浮在半空,他垂着眼,倔強地看向一邊,語氣像個不得不服軟認錯的孩子,甕聲甕氣道:“我跟你認錯,行了吧?”
他這可是看在阿姐的面子。
哼。
*
桑玦按照書中演示的功法去做,發現這功法的确非常适合他。
他作戰時常會感覺自己很有力氣,但完全是憑着直覺和本能調動它們。
這本書的引息法卻幫他理清了一縷一縷地經氣,好像把他那些亂跑的力氣都梳理了一遍。他雖然不在乎這些,但梳理之後,再揮刀的時候果然感覺動作輕便了許多。
桑玦不免又想起冷柔危,她居高臨下的那副模樣,看起來是完全不可接近的。
可是隻有他知道,她也有其他人沒有見過的柔和。
他不禁有些暗暗驕傲,可轉眼又失落起來。
這本書是她選過的吧?
但她又說,在她找回記憶之前,他隻是她的刀。
她給他這本功法,應該是讓他成為一把更好的刀。
桑玦的思緒空白了一會兒,隻有身體還在機械地運作功法。
但過了一會兒,他又不禁想:那又如何?
他又不是等不起。
又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他有些等不及了。他希望她能快點想起他,像從前一樣對他。
桑玦頓住了。
他最近想起冷柔危的次數的确太過頻繁了,和他以前想見她的那種想不一樣。
有哪裡變了,他說不上來。
不止是他的身體變了,冷柔危對于他的意義似乎也在改變。
她好像變得不像是他阿姐了。
或者說,是她之于他,超出了以前他認知裡的,阿姐的這個角色的範圍。
這讓他一想起要在她面前,就會有種不知源頭的别扭。
是他的心變了嗎?
他不想要她這個阿姐了嗎?
桑玦正盤腿坐在紫英殿的屋檐上,曬着白日的血月,想到這他皺了皺眉,睜開了眼。
不,不可能。
他想要她。
但是,不想要她做阿姐。
這個結論讓桑玦自己都覺得别扭。他理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桑玦拍了拍手邊的黑色長刀,“喂,你說,我到底是怎麼了?”
他已經在紫華殿安安分分地練了三天的功法,也想這個問題想了三天。
在這三天裡,因為那點莫名的别扭,他沒有去找冷柔危。
冷柔危也确實沒有什麼需要他的地方,給他安排的任務就是修煉。
修煉對桑玦來說就像吃飯那麼簡單——隻要那些内容能讓他看得懂。
但想問題就不那麼容易了,到現在他也沒有答案。
刀靈根本沒有在聽他的話,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差點沿着屋檐的斜坡滾下去。
幸好桑玦眼疾手快,才将黑羽緊緊抓住。
就在這時,他沿着黑羽滑落的方向看去,一小隊人走向了紫羽殿的方向,領頭的那個,正是季嵩。
桑玦擡頭,眯了眯眼,觀測着血月的角度。
是了,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時間到了。
他拎起刀,在屋檐之間飛躍,輕盈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