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掃視完這一處古怪的戰場,鵝毛大雪落在她睫毛上,她回轉視線,看着對方,問道:“你是誰?”
“嗖——”
破空的利箭先于回答,迎面而來,冷柔危眼疾手快,同時射出箭矢,轟然與對面相撞,她踏着破開的風門,輕盈倒掠。
隔着飛揚的發絲,冷柔危看見對面的人笑了,“你是誰,我就是誰。”
冷柔危冷哼一聲,鋪開十成十的警覺,戰局一觸即發。
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兩道身影如剪開風暴的雨燕,在空中靈活飛蕩,箭矢破空之聲接連炸響,傾天大雪被餘震波動出海浪的形狀。
起初冷柔危還與那個冒牌貨不相上下,但随着戰局越發焦灼,她的短闆再次暴露出來——她将魔氣凝為箭矢的速度再次跟不上了。
但是對方這個時候,顯然才剛剛開始。
雙箭如蛟龍并飛,纏繞上下,急速飛來,映在冷柔危的瞳孔上,從一雙小點迅速放大。
箭與箭互相羁絆,又成箭陣,無疑再次放大了血弩的威力!
弑神血弩原來還有這般用法!
冷柔危心頭澎湃,但她的箭已經不多,不能盲目硬碰,她飛速記下這招式,旋身而退,轉過身時,便依照記憶,布下兩箭。
但她這一組箭陣射出時,迎上的卻是對面三箭環陣,如貫破長空的皎月,從這一雙蛟龍中穿心而過,冷柔危折腰向後翻躍,那箭陣環的餘波擦着她額頭而過,濃烈煞氣将她額心灼出一道血痕。
接着,是四箭,五箭……眼花缭亂,應接不暇。
“怎麼?這就接不住了?”冒牌冷柔危輕笑道。
冷柔危疲于應付,根本沒空回應那個冒牌貨。
可她心中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她可以凝出源源不斷的箭?
她力量的來源到底是什麼?
這場對戰進行到此刻,幾乎變成了對方單方面的炫技。
冷柔危肩頭中了一箭,墜在雪地上,點點血花像綻開的紅梅。
她捂着傷口擡頭,對方踩着雪過來,蹲在了她身邊,越過飛揚的大雪,擡起冷柔危的下巴,“你在怕。”
從旁觀者的視角看自己,讓冷柔危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冒牌貨既像是自己的一面鏡子,卻又明顯與她不同。
對方圓融平靜,那是一個沒有任何缺口,無懈可擊的存在,是至高無上的強大。
這種圓融讓冷柔危心底蕩起一股仰慕的激流,她隐約覺得,她期待的自我形态的終點,就應該是這樣的。
于是她發覺了自己的缺口,她現在的樣子,遠遠夠不上她的期望。
她不禁在心中叩問:到底是哪裡不夠?究竟如何才能如此無懈可擊?
冒牌貨的眼睛無波無瀾,唯有殺意,她半蹲下來,靠近冷柔危的時候,某種無形的場域籠罩了她,神魂上劇烈的痛楚傳來,從受傷的肩膀蔓延。
冷柔危恍惚想起關于血弩的一個傳說。
問心境。
冷柔危從古籍中看到過,拿起弑神血弩,就意味着頭頂永遠懸着一把審判的利劍,那把利劍就是問心境。
血弩不是一把安分的殺器,它雖然被人掌握着,卻也會時刻觊觎着它的主人,找機會吞噬主人。
問心境就是血弩噬主時啟動的大關,它像是一面叩問内心的鏡子,在這裡,一切都赤誠直白。
人可以自己欺騙自己,但在問心境裡,心底所有的晦暗幽微都無處隐藏。
沒有人知道問心境什麼時候會降臨,降臨幾次,但,一旦降臨,卻接不住它的叩問和考驗,就會被血弩抓住機會吞噬。
所以上古至今,弑神血弩都是一把無法被持有的煞器,就算蹚過屍山血海,短暫得到了它,卻還是躲不過問心境的反噬。
萬年來,隻有名留千古的魔神,淵,曆經三次叩問,不僅沒有被吞噬,還借此開悟,飛躍進境,一日千裡,成為通天大魔神。
更多的前人和後來者,沒有這樣的實力和幸運,早已化作萬古的塵灰。
咫尺距離,冷柔危已經陷入冒牌貨的場域,她的神魂在被吞噬。
拿到弑神血弩的那一天,淵曾說過,失去勇氣,就是她的死期。
冷柔危握着箭,咬牙一把拔下,克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荒謬冷笑,“應該怕的,到底是是誰?”
她一把将拔起的箭紮向冒牌貨的胸口,卻從中穿過,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她對她,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
問心境,是血弩單方面的考驗。
冷柔危擰眉,打量着對方。
冒牌冷柔危笑了,她笑得那樣包容,撫着冷柔危的額頭,“你竟然沒有意識到嗎?你的恐懼,那麼明顯。”
——海浪,泡沫,穿過冷柔危的手。
——起身,離開,戛然而止的呼喚。
“我沒有。”眼前浮起一幕一幕,冷柔危矢口否認。
她的神魂亮起,像一塊琉璃,被放在火上烤得通紅,好似下一刻就要融化,滴落下來。
弑神血弩想吞噬她,那她就燒了這血弩,誰也别想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