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死都不懼,還有什麼可怕?
“撒謊。”對方近距離審視着冷柔危,“你若心中無懼,為什麼要将一切推到心魔身上?為什麼不敢看心海中的一切,這難道不是在逃避恐懼嗎?”
冷柔危的心似被系在一根線上,被她的話話揪起來。
“你怕看清楚你自己,你怕你的感情,你更怕被别人看清,怕别人給的感情。你怕你因此就有了軟肋,變成一個弱者,再也不是無懈可擊。”冒牌冷柔危每說一句,就逼近一分,意味深長吐出最後一句,“一個心中有懼的人,是駕馭不了血弩的。”
句句如刀,直白犀利,對方那雙眼裡,清晰映照着冷柔危自己。
“嗡——”
這叩問擲地有聲,冷柔危心口顫動,她張口想反駁,發現自己無法否認。
有什麼聲音在身體内轟鳴,起初隻是像蜂鳴一樣,轉眼,就是一場海嘯。
噬心之痛從胸口傳來,她像是被強行剖出母體的嬰孩,敞開全部。她刻意不去看的,不想承認的,原本蒙在落塵的布下,此刻嘩然裂開縫隙,無處隐藏。
懼,就是弑神血弩全面反噬的開始。這樣沉寂萬古的殺器,真正将鋒芒對向自己的主人的時候,冷柔危才知道,它的威力是如何沉如山海,縱使她想獻祭靈魄,魚死網破,也是徒勞。
就在冷柔危感覺自己幾乎要被絞碎,神思茫然時,白光大熾,琉璃翎羽幻化成的地圖虛影飄在上空,靈氣從山川江流彙聚,由流轉的星辰引渡,墜落在冷柔危的神魂上,覆蓋開來。
溫柔的靈流籠罩了她,雖然并不穩定,卻将所有刀劍般鋒利的煞氣都隔絕在外。
“阿姐!阿姐!”
冷柔危隐約聽到有人喚她,她勉強收攏神思,睜開眼向外看了一眼,模糊看到一個俊秀少年的影子,困倦卻沉沉向她壓下來,她失去了意識。
桑玦撲在玫瑰椅前喚着冷柔危,她雙眸緊閉,面色蒼白,沒有絲毫反應。
模糊的影子在桑玦眼中重疊,與此時何其相似,桑玦一陣心髒錐痛,竟莫名有種要失去她的惶恐。
他咬破舌尖,俯身撬開她的唇瓣,将他的血強行渡喂過去。
周圍并沒有人旁人留下的氣息,她身上隻有弑神血弩的煞氣。這到底怎麼回事?
若不是大衍魔藤,她出了事他都不知道。
桑玦近乎發洩地叼着冷柔危的唇,憤怒,亦或也委屈。
她盡可以守口如瓶,不提她身上秘密的打算,桑玦無法改變,但她偏執,他就比她更偏執。
隻要大衍魔藤一日還在,她就不可能推開他,永遠别想!
他身上妖力又在紊亂暴.動,一雙銀色狐耳豎起,身後出現了長尾,巨大的黑色虛影投落在牆壁上,仿佛要将懷裡的人吞噬。
桑玦沒有注意到,不定河底衆生象中看到的畫面,正在悄無聲息地一步步複現。
冷柔危漸漸從昏迷中尋回意識,先是嗅到一股過于濃郁的山茶氣息,心髒便像有一根弦被撥動,顫了又顫,血腥氣灌滿鼻腔,柔軟炙熱覆蓋唇齒,她下意識伸手,握住一片涼滑的衣襟。
對面的人微微一滞,想退,她卻将人拉住。
于是唇齒間更加放肆,她應該是被咬了一口,接着又被溫柔補上一個吻,缱绻停了停,才離開。
冷柔危擡眼,看到桑玦正在退開的臉,他眼珠漆黑,在這樣的眼睛裡,倒映出的,是一片欲.望。
視線短暫地相碰,桑玦就收斂了妖息,乍現的狐耳和尾巴隐去,連那肆意火熱也好似成了冷柔危的錯覺,他冷靜道:“大衍魔藤感知到了,你為什麼昏迷?”
“不論你信與不信,我是在醫治你。”迎着冷柔危的視線,桑玦抹去嘴唇上的血迹,撇開了眼,“你若要罰,我也無話可說。”
反正,他也的确懷了報複的心思,要發洩一番。
桑玦不知道,他的耳垂,眼尾,面頰,都透着雲蒸霞蔚般顔色,染粉了這朵白山茶。
妖異昳麗,果然天生就是一隻蠱惑人心的大妖。
問心境中的話餘音不絕,心海層層堆疊的泡沫在眼中浮現,冷柔危看着他,沉默半晌,最後道:“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
桑玦不可思議地回頭,看了冷柔危好一會兒,她已經探向手邊的茶壺,視察涼溫。
“你到底為什麼會受傷?是弑神血弩傷你?”桑玦不肯放棄追問。
冷柔危平淡道:“在兇器中試煉進階,也是常事。”
桑玦抿了抿唇,又不說話了。
他知道,冷柔危這個人,為了強大,什麼都做得出來,哪怕為之而死,也是她認定的宿命。
這是她選擇的路,再艱辛,再危險,他心疼,卻沒有勸阻的理由。
他也不會勸阻,因為那樣太自私了。
他知道冷柔危想要的是什麼。
“你還有事?”冷柔危回頭,挑眉看他。
桑玦還想問她,剛才,為什麼沒有把他推開,為什麼……反而拉近了他。
可是她的神情對于剛才那件小事,似乎全不介意,好像隻有他自己發現了這一點。意料中的愠怒、冷淡、質問和懲罰,都沒有。
似有若無的淡香鋪開,她的氣息,雖然仍是幾不可查地盤旋着,猶豫着,将她攏住,但,有哪裡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個試探的想法在桑玦腦海中成形,他一言不發地走向冷柔危,忽然俯身下去,抱住了她。
冷柔危不明所以,她怔了怔,卻沒有生硬地推開,至少沒有立刻,“你做什麼?”
桑玦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歡喜,他得寸進尺,發自内心地緊緊箍了箍她,趕在她愠怒之前退開,“我知道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