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莫名奇妙，不知桑玦在說什麼，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也并沒有追究。

隻任由自己感受着血戒上傳來的歡喜，和她自己的心跳交織一處。

在被問心境逼到無處可退，差點徹底吞噬的時候，冷柔危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在那個一片茫然空白，幾近死亡瞬間，冷柔危想了許多。

問心境說得沒錯，她不擅長應對自己的感情，也不擅長應對别人的，不論是任何形式的感情，當感受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她是在“怕”，怕自己因此就變得軟弱。

感情對冷柔危而言，就是一把傷人傷己的刀。就像在那間漆黑的屋子裡，被女人掐住脖子，被她詛咒去死的時候，如果她還有任何對女人的留戀，她的留戀會讓她比死還難受。

冷柔危是因為無情，才走過那段時光，存活下來的。

可是現在冷柔危發現，她的無情，隻是用另外一種方式将感受封存，隻是讓自己不去看。可能不定河裡那些丢失的記憶，原本也不是她想要的。如今找回來，她反而時常因此衍生出許多情緒。

密密麻麻的懼像是一張蛛網，冷柔危清楚看到了那個年幼時就被牢牢困在其中的自己。

冷柔危承認了，痛就是痛，不會因為不看，就不痛。

因為痛，所以怕了。

她也承認，她的确有懼。

她從前不願面對這些，不想去看，她這樣慕強又驕傲的人，無法忍受自己身上的軟弱。但人不會因為不面對，就沒有弱點。那隻是自我欺騙罷了。

冷柔危縱然可以将一切的怨恨推到女人和冷戈的身上，将自己的痛都歸結于她們，可最終又能怎樣？

隻是徒勞陷在自己塑造的圍牆裡，仍舊像三百多年以前一樣，用同樣的方式困住自己。

被困住的，隻有她自己。還在痛的，也隻有她自己。

難道她要永遠這樣被困住嗎？

這是在昏迷過去的最後一刻，她在心底叩問的。

如果不是翎羽化成的那張地圖，冷柔危可能也會化成血弩的養料，但那張圖護住了她的神魂。

那上面傳來的溫柔有一瞬令冷柔危心酸，到底為什麼這個時候，偏偏是她的力量在保護自己。

那複雜的心酸并沒有持續很久，冷柔危就失去了意識。

當冷柔危再次從血腥氣中醒來，這種從死地而後生的經曆，給了冷柔危震撼不絕的餘韻，也讓她多了一分清明通透。

桑玦在吻她，她心裡是清楚的，那濃重的血腥氣又或許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救她，冷柔危察覺到他的焦心和熾熱，她的确有一瞬不知所措，一瞬的不安。

可她又忽然覺得，是不安，那又怎樣？

于是她将桑玦拉住了，比起畏怯什麼，比起死，冷柔危更渴望強大的力量，那種渴望超過了一切情緒，她不想再困在過去。

在問心境裡，冷柔危看到了什麼是圓融完整的，所以也承認了自己尚有脆弱。

她像一個旁觀者，清楚地觀察這種不安從何而起，又是如何流淌過她的血液。

不安是相似的，區别在于她眼前的這個人，桑玦也好，拂綠也好，或是伏皓裴芝也好，她們都與女人，與冷戈不同。人與人之間千差萬别，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不同的人，是一種愚頑。

不論是問心境，還是心魔，都在逼着冷柔危看向自己。

她已明白，她的脆弱，她的缺口，因為看見了才能修補，它們同樣是未來強大的可能。

她隐約也察覺，駕馭心魔，就是一個駕馭自我情緒的過程。

問心境中的冷柔危，她隻見了一眼，就再難忘記。

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困住她。她要無懈可擊，完整圓融。

*

與妖域聯姻的事，不出冷柔危所料，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冷戈還是傳她前去商議。

隻不過，這一次沒有在摩羅殿，以君臣分明的形式相見，而是在魔宮花園中的一間茶室。

冷柔危過去時，冷戈正盤膝坐在茶桌前，仔細地烹一壺茶，隔着羽扇扇起的薄霧，他擡頭，向冷柔危招手，“阿柔來了，來。”

這樣稀松平常的情景，好似隻是父女相見，話話家常。

冷柔危也不推辭，在冷戈對面坐下。冷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格窗上被月色投下的人影，“你這近侍，看起來用着甚是順手。”

冷柔危接過他的茶，沒有回話，冷戈便當她是默認，又道：“那看來，妖域聯姻一事，有些難了？”

兩人坐在裡間，閉門交談，不見一絲聲音傳出來，桑玦等在外面，不知過了多久。

他心中其實仍舊忐忑，因為他不知道她想和冷戈交易的，到底是什麼。

等得焦急的時候，他甚至有些煩躁地想，要是他再強一點就好了，直接給她搶過來。哪用得着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

直到露水打濕桑玦的衣衫，暗色的血月将要墜下，才聽見“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

桑玦回頭，就看見冷柔危站在門前，他視線越過冷柔危，又和冷戈對視了一眼。短暫交鋒，短暫撤回。

父女間的氣氛，尚且正常，冷柔危也算平靜，但桑玦能感覺到她氣息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