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時驚鲲的歸墟夢。
歸墟夢是一個現實與虛幻混淆的地方,它既屬于三千世界,也超脫于三千世界之外。
如果時驚鲲真的知道什麼,卻又不得不避開某種不可說的規則,并且不讓那背後的龐然大物知曉,那麼,歸墟夢,就是他最好的傳訊方式。
這世間恐怕隻有時驚鲲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為什麼,夢中的時驚鲲是那副樣子?
她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嗚——”
隐約低沉的嗡鳴聲傳來,聲音并不大,穿透性卻很強。冷柔危從寬闊的箭場上循聲看去,魔醫館方向的上空,一隻巨大的藍色虛影顯現,像東海鲲破水而出。魚尾擺動,向天際翺翔,魔宮的大小建築在它的襯托之下,像一排排矮小的蘑菇。
那壯麗的場景太過短暫,很快像煙火一樣消逝在空中。
不久,時驚鲲出關的消息在魔宮傳遍。
*
“師父。”
紫羽殿,冷柔危還是見到了出關的時驚鲲。
他聽說了冷柔危要出征妖域的消息,一出關就前來。
一身青衣站在冷柔危面前,除了模樣清瘦了些,其他沒有任何區别,仍是和從前一樣的君子之風。
師徒二人照樣是擺出了棋局,一邊下棋,一邊聊天。
時驚鲲淡淡寒暄,對冷柔危的近況一一了解,黑白棋子交錯間,冷柔危腦海裡不禁閃現出他身陷沼澤火海的場景。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時驚鲲,他并沒有任何有關于那場夢的暗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可說’的規則。
時驚鲲道:“你這次去妖域,恐怕是場硬仗。蚌妖一族據海臨山,又以防禦聞名,攻打起來,不會容易。”
“硬仗也要打。”冷柔危眉間淡然,透露着笃定,“魔域等待這個時機已久,一旦抓住這個機會,攻下蚌妖,我與妖王共主十一洲,實際就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将妖域變成魔域的附屬。”
時驚鲲默然,清脆的落子聲交替響了幾下,“我有些擔心你。”
冷柔危頓了頓,“自我少時開始曆練,哪一次不是險象環生。行軍打仗,又有什麼分别?師父過慮了。”
時驚鲲不認同,“行軍打仗和曆練不同。你的輸赢,會影響到太多的人。如果赢了還好,若是打不赢,那你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場敗仗而已,而是所有的魔兵,還有所有魔域的目光。從貴族世家,到平民百姓。”
“這意味着,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大。”
“你現在也應該感覺出來,有時候你的行動,已經由不得自己了。”
“師父,”冷柔危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更要全力以赴,把仗打赢。從古至今,沒有哪一個将領,會在發兵之前,帶着自己會敗北的想法走上戰場的。我也如是。”
“至于行動不由己,我想,這是拿到權力之後必須付出的代價。”冷柔危擡眼,“但從另一方面來講,獲得權力本身,也會擴大自由,讓人能做到更多的事。本質上,這依然是一場交換。我接受。”
“阿柔,你變了許多。”時驚鲲擡眼看她,“從前,你是不喜歡參與權力争奪的,比起與那些大臣爾虞我詐,你更願意獨來獨往,簡單行事。這一切,真的是出自你的心願嗎?還是你有什麼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想起從前,冷柔危心底浮起諸多感慨,似有些自嘲地笑道:“師父,其實我從前隻是不知道權力有這樣好。”
從幼年開始,到被賀雲瀾按在融魂陣法當中,冷柔危的一切掙紮與痛苦的源頭,就是手中權力太少了,連她自己的來去,自己讨厭的一切,都不能掌控。
她先被女人掌控,無法反擊隻能練劍,然後被冷戈掌控,對于冷景宸的一切所作所為,無法得到公道處理,最後被賀雲瀾設計謀害,沒有還手之力。
如果前世掌控權力,登頂四域至尊的是她,那麼最後凄風苦雨的,就該是賀雲瀾才對。哪會有這麼多的不甘與苦楚呢?
掌控權力本身,就掌控了公道。——這是在賀雲瀾将她穿心一箭,卻還能說出道貌岸然的話時,冷柔危驟然明悟的。
所以冷柔危怎麼會有苦衷?唯一的苦,隻是她的權力還不夠大而已。
時驚鲲似乎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你走在這條路上,注定會承擔太大的壓力,我不忍心看你承受這些。與妖域合作,若是你心意已決,能讓妖王世子多承擔些,你也可以少受些累。”
冷柔危莫名覺得有些煩躁。
她很少會在時驚鲲面前有這樣的感受,可她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令她煩躁,明明,師父是關心她。
就像前世一樣。
前世,時驚鲲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來見冷柔危。隻不過那一次是她要離開魔界,斷絕一切關系,和賀雲瀾走。他為了阻止她,和她打了一架。但這次不一樣,她手中拿着四萬大軍,要去攫取更多的利益。這對她顯然是一件好事。
隔了一世的生死,似乎将她對時驚鲲的記憶有些模糊了。是她變了嗎?還是時驚鲲變了?
“這我恐怕做不到。承擔更多,也意味着得到的權力更多。如果我退到一邊,讓妖王世子打頭陣,那我日後就會插不上手,慢慢被架空。所謂的妖域共主,也就成了空架子,”說到這,冷柔危停頓了一下,心中隐約發現哪裡不對,不動聲色地看了時驚鲲一眼,“不過師父,你今日為何總是如此悲觀?”
“你不相信我能處理這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