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講完故事的王春芳問她。
等晏青棠說出名字後,她笑眯眯地用方言喚她:“小棠妹兒。”
大概是貴州當地很親近的一種叫法,晏青棠也能聽懂這幾個字。作為回應,她也改了稱呼:“春芳姨。”
幾十年來,王春芳走南闖北,性格沉默寡言,不愛跟人說話。即使說了話,也沒有任何可以聊起的事,唯一想傾訴的,便是她和女兒的故事。
說得多了,别人也把她看成了祥林嫂式的人物,沒人願意主動靠近她。
唯有萍水相逢的晏青棠,能認真聽她講這麼久的話。
王春芳笑意更深,死寂的心底因晏青棠的一句稱呼而微動,臉上細密的皺紋像河上濺起的水波。
晏青棠不貶低她攝影的技術,讓她心中終于有了分享欲,抱着相機給晏青棠看她從前拍下的那些照片。
晏青棠脖子上的相機太礙事,拍照時不覺得,閑放着挂在那兒,倒顯得沉甸甸的,她挪了挪,摘下來提在手裡,跟着就有人“奪”了去,将晏青棠吓了一跳,抓緊相機肩帶。
她擡頭瞪向來人,才發現原來是肅征,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到她身旁的。
“我給你拿着。”肅征道。
于是晏青棠松了手,很放心地把相機交到肅征手裡。
王春芳已經開始給她展示相機裡存的照片,這些年來,王春芳到了不少地方,拍了大漠的夕陽西下,也拍了江南的小橋流水,有懸崖上的飛鳥,也有草叢裡的野兔。
除去風景照,她還拍了些超市和商店裡的貨架,小飾品店挂在牆上的小玩意兒,好像都是些玩偶小玩具,是孩子們愛玩的,裡面最多的就是小熊。
“我女兒喜歡玩偶。”王春芳黯然傷神道,“好多東西她都沒見過,她就隻有我給她手縫的一隻布娃娃,臨死前都抱着。”
是破布拼湊的,下葬女兒時,王春芳把布娃娃也放了進去。
王春芳繼續往後翻,沒幾張,手就停住了,她在按着鍵,要删掉,晏青棠看到那上面是王春芳,大概是求着路人幫忙拍的,鏡頭帶着匆忙與局促。
“為什麼要删掉?”晏青棠止住她。
王春芳删照片的手一停,為難道:“内存沒那麼多,我過會兒還想多拍幾張。”
“沒有備用的内存卡嗎?”晏青棠問。
王春芳搖了搖頭,人人都說攝影是個燒錢的愛好,買相機,買鏡頭,買内存卡……全都是錢。
王春芳舍不得花那麼多錢,就經常回看照片,把一部分覺得沒用的删掉。
“那為什麼隻删掉你自己的照片呢?”晏青棠不解,“其實有些風景照類似的可以删。”
“我不好看。”王春芳低頭回答,不一會兒,又重複一句,“不好看。”
晏青棠總算明白了她的考量,真誠道:“可除了風景,你女兒也會想看你呀。”
王春芳拍了那麼多風景,卻很少拍人,尤其拍她自己。她總是把自己的照片作為清内存删除的第一位,好像她的存在都是可有可無的。
而晏青棠非常較真地跟她講:“血脈相連的母女,永遠是最親的。你對你女兒很重要,她一定很愛很愛你。”
比對風景的愛還要愛。
最後一刻還抱住的,一定不止是碎布拼成的布娃娃,還有做布娃娃的媽媽。
王春芳沒再說話,腦子裡反複想着晏青棠的這段話。
她沒再删照片了,但心裡也在發愁,買下一張内存卡的錢還沒有。
而旁邊的晏青棠突然想起些什麼,翻着斜挎的小包,把裡面一個小小的收納包找了出來。
包的側面挂着一個小棕熊玩偶,晏青棠拉開拉鍊,裡面是一堆sd卡。
“春芳姨,這些應該都沒怎麼用,你拿去吧。”晏青棠道。
“不行。”王春芳搖頭拒絕,手很堅決地推了回去,“貴得很,不能收。”
“我這台相機是用A卡,用不上這些了。”晏青棠解釋,“不太适配。”
她的語氣很誠懇,但王春芳還是有點猶豫。
晏青棠便補了句:“這都是以前買多的,放着也可惜,您幫我用掉吧。”
聽到這句,王春芳才算勉強收下。她從相機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塑封袋,要去接過那堆sd卡。
晏青棠卻把收納包連同小棕熊挂件一起,全遞給王春芳。
“不嫌棄的話,就一起拿着吧,也方便點。”晏青棠道。
“不嫌棄,不嫌棄……”怕晏青棠誤解,王春芳連忙接過。
小棕熊做工精緻,很小的一隻,能看到纖細的毛,摸起來毛茸茸的。
王春芳把收納包拿在手裡,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想起年紀很輕就去世的女兒,如果還活着,長成了大姑娘,會不會就像面前的晏青棠這樣,依然喜歡毛絨玩偶呢?
“春芳姨,看了這麼多,其實我覺得技巧在你這兒不是那麼重要了。這些照片每一張都很好看。”晏青棠溫柔地笑道,“隻要是帶着感情拍照,就不會不好看。”
照片裡承載的都是王春芳對女兒的真情。
真情最可貴,比所有所謂的技術都要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