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熏香,旖旎華貴,绫羅綢緞鋪地,紅绡羅帳翻飛,上一刻,還如墜雲山幻海,霧裡翻浪的李縣丞,此刻光着上半身,跪在床榻之下,哆哆嗦嗦,直冒冷汗。
盛從周一身漆黑錦衣,威嚴地坐在鼓凳上,他的目光鋒利如刀刃,穿透屋内搖曳的燭光和暗影,冷酷地盯着面前跪地求饒的人。
“大人,卑職真的蒙在鼓裡,要是卑職知道,那薛言是錦衣衛的人,哪裡敢有半點逾越?卑職供奉着還來不及呢!”
“大人,卑職真是冤枉啊!薛長官塞給獄長五十兩白銀,換了個獄卒的差事,隐瞞了真實身份,您說說,這怎麼能怪小人疏忽不周呢?”
盛從周沉默如冰,滿臉冷寂,深淵一般駭人。
指尖輕敲桌面,伴随窗外轉軸撥弦之聲,浮浮沉沉飄入耳畔,更是戰鼓一般,擊打在李縣丞的心弦上。
他如聞催命符,迫于威壓,喋喋不休讨饒。
“大人明察呀,去歲那場鼠疫,來勢洶洶,感染者,飲食不進,目眩作熱,嘔吐不止。李縣令也是無法,多番請示知州知府。怕殃及更多無辜百姓,知府下令,将感染的患者,聚集在土地祠焚燒。這可是上面下達的指令,我們也是嚴格執行呀!”
“那薛言...不不不,我是說薛長官,他就算沒被燒死,感染鼠疫也活不下去呀!”
盛從周冷笑一聲,李民洲覺得脖頸微涼,縮了縮腦袋。
“李縣丞,本官有幸去班房當了兩日差,這平陰縣的牢房,雖說條件惡劣,卻不可能爆發鼠疫。一則,平陰縣悶熱卻不潮濕,除卻死牢裡石壁厚重,孔竅稀少,其他牢房裡,并無滋生鼠疫的條件。二則,縣丞覺得,平陰縣的囚犯人數,比之沼獄如何?囚犯數量和密集程度達不到,怎會爆發鼠疫?”
“禀大人,就是死牢...就是死牢裡,孔竅稀少...爆發的鼠疫!”
李民洲眼裡閃過一絲慌張,顫抖的喉結動了動,卻被那逼人的目光所制,言不成聲,跪伏得更低。
“李縣丞,你當真覺得本官好糊弄嗎?若是鼠疫源于死牢,那死囚室裡的石渠,縱橫行曲,連入外巷,窦水外流,碩鼠亂竄,為何外巷裡住着的百姓,全然無恙?”
“再則,若是死牢裡先爆發鼠疫,為何不在死牢裡焚毀?那縣衙深處的死牢,位于西便門獄神祠,距離内外監尚有距離,為何要将感染瘟疫的死囚犯,繞過大半個監獄,秘密押往土地祠焚燒呢?李縣令這樣做,究竟是為了平息瘟疫,還是為了掩蓋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盛從周眉眼陰鸷,聲音冰冷涼薄。
“說,去歲牢獄裡,為何會死這麼多人?若是實話實說,本官或許能饒你一命。若是還拿诓騙大理寺的那套說辭,來搪塞本官,就别怪本官辣手無情。”
李縣丞冷汗涔涔,不知如何應對。
他未曾想過短短兩日,這京城來的錦衣衛千戶,已經将死囚内外構造,都摸了個透,還掌握了他與私妓坊間的賬目來往。
他呼吸急促而忐忑,無助望向滾金繡花的床榻。
榻上奢華帳幔中,霜白色绫裙裹着的女子,黛眉輕顫,檀口泛起凄冷的紅。一頭烏發層疊如瀑,無聲垂瀉在床沿邊,仿佛一具傀儡,顫抖着眼睫,無力凝望着風起绡動。
“這個時候了,李縣丞還有心思看美人!果然是好興緻,倒顯得本官無能,竟叫李縣丞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裡!看來本官還是仁慈了,讓縣丞小觑了錦衣衛的手段!”
盛從周翻動着手裡的賬冊,樁樁件件指向這平陰縣,罔顧聖上法令,不但随意逮捕收監女子,更是逼良為娼,從各個私妓坊裡,抽取利潤提成,俨然将這經營成一門生意。
“狄青,聽聞這平陰縣東北隅,有一座被霧氣纏繞的荒山,夜間常有野狼出沒,你将這自作聰明的縣丞,挂在古樹之上,高度要恰到好處,不要太高讓野狼吃不到,也不要太低讓野狼一下子吃完,時時刻刻看着,用縣丞的血肉之軀,一點點喂食野狼,也算是為一方百姓分憂了!”
李民洲滿眼都是驚恐,卻心知若是說了實話,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求饒不成,轉而試圖威脅。
“盛大人,雖說您深得當今聖上信賴,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世上的權勢,猶如春秋無常的風,更何況,大人應該知曉,渝州府十三縣,那可都是東宮的勢力範圍,大人何必為了一個不知所謂的下屬,得罪未來的天子呢?”
他說完,眼裡閃過一絲狡猾之色。
當今天子還是敬恭王時,娶得王妃就是渝州平陰李氏女,後來王妃生病,前來王府探視的堂妹,得敬恭王喜愛,納為側妃。
朝堂風雲變幻,前太子因病亡故,皇位之争幾經輾轉,落在了這敬恭王身上,李氏一族從龍有功,一門更是出了皇後和貴妃,可謂尊崇無比。
如今,皇後雖一直無所出,皇貴妃卻一雙兒女,後宮專寵多年,且兒子已經被立為太子。
假以時日,繼立大統,李氏榮耀,必将更加輝煌。
李縣丞不信,盛從周敢得罪東宮,敢得罪權勢滔天的李氏一族,敢在皇後和貴妃的族地惹事。
盛從周卻一臉冷笑,“李縣丞的意思是,你們在平陰縣,做得這些腌髒事,都是東宮授意?
“盛大人,你...你...簡直不知所謂!”
“你不給皇後和貴妃的母族留臉面,那就是在東宮臉上抹黑!我不信,盛大人,你真敢這麼狂妄?”
李縣丞此時氣得胡須都在抖,盛從周卻面色淡然,眼皮都不擡一下。
“盛大人,常言道,打狗還要看主人,李某雖是人微言輕,地位卑下,卻也是李氏族親...”他恫吓完,又舔了舔唇,懇求道“若是大人能看在東宮面子上,看着李氏一族從未開罪大人的情分上,高擡貴手,本縣丞一定會如實禀告縣令和知州,必不會少了盛大人的好處!”
盛從周還是那副淡定的模樣,就像把出鞘的利刃,冷冽至極,旁人隻言片語,完全不會動搖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