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間,他就明白了關鍵之處。
當今聖上不允官員狎妓,若是以私妓讨好上峰,尤其是取悅駐紮在平陰縣以東,隸屬神機營的東關衛所,那此舉就甚是讨巧。
而私妓出入軍營,為了掩人耳目,才會換上戎服。
“李縣令,隻有當今聖上,才能用官妓犒賞三軍,封賞神機營。李縣令越俎代庖,将手伸進聖上的軍隊,是有什麼謀逆之心嗎?”
李明堂冷汗涔涔,一瞬間體驗到,脊骨發寒般的絕望。
他早該想到,盛從周這樣的權臣之後,怎麼會為一個死去的下屬,得罪東宮勢力呢?
不過打個幌子罷了。
錦衣衛所謀,在大在後。
隻不過,他一心隻想瞞着薛言之死,反倒讓錦衣衛查出了,更要命的事情!
貴妃的哥哥李銮,如今貴為兵部尚書,而大靖境内的各個衛所,都隸屬于五軍都督府,亦隸屬于兵部。
平陰縣臨海而居,渤東都司所,統領十二衛所,共六十八個千戶所,約莫八萬多将士,其中東關衛所,駐屯戍守,距離平陰縣最近。
李明堂以金銀珠寶賄賂,皆無用,軍中最缺的是女人,是以,他才出此下策。
上不了台面,但屬實有用。
李明堂臉色蒼白如紙,他頹唐倒在地上,身體蜷縮着,如同墜入深淵,冷熱交纏,這具身體已如被棄敝履。
是呀,他怎會如此糊塗?
錦衣衛手握特令狀,可随意出入紫禁城,不僅掌握着監察百官、查案審獄的權力,甚至還有命令刑部、兵部的特權。就連邊疆藩王,也對錦衣衛的勢力,俯首稱臣。
皆因錦衣衛是天子的耳目,是當今皇上的親信,陛下親手握着的利劍。
李家勢力再大,還能大得過天子?
盛從周既是來平陰縣查案,那背後必是代表着天子的授意!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李明堂睜開混濁的雙眼,顫顫巍巍道,“盛千戶,求您寬恕,是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是下官沒有招待好您...”
盛從周踢開了他攀上皂靴的手,冷冷道,“李縣令,老老實實交待吧,痛快一點,本官倒是可以讓你少受些折磨!”
“盛千戶,那薛言之死,确實和下官無關,下官隻是負責隐瞞而已。”
“和你有關無關,本官自有論斷,你隻需如實交待就行!”
盛從周起身坐回上坐,眼中閃爍着不耐之色,
李明堂便隻能老實交待其中緣由。
“那薛言...那薛上官,隐瞞了真實身份,謀了份監獄的差事,卻是為了調查獄霸霍鐵林,欺淩囚徒一事,我起初未在這等小事上留意,後來才知道,他竟然搜集了縣衙任用獄霸,随意拷訊,勒索囚犯的證據,還送去了知州府。”
“李縣丞為了掩蓋這件事,就想殺霍鐵林滅口,隻是,尋常鼠疫之衣物,并沒有葬送掉他的性命,反倒害死了其他囚犯,霍鐵林也發現了異常,李縣丞隻能将謀害一事,推在薛長官身上,那霍鐵林本就和薛長官有龃龉,又是個流氓惡霸,自是不放過薛長官。”
李明堂顫抖着雙手,擦去額頭滲出的冷汗,目光不自然瞟向盛從周,仿佛随時警惕對方發難。
見盛從周面無表情,他心裡稍稍安定一點,接着交待過程。
“本官和縣衙,過去屢屢縱容這個惡徒,不曾想竟讓他猖狂到如此程度,竟然在獄中聯合其他罪犯,将薛長官活活毆打虐待緻死,薛長官身體裡的鋼釘,便是那霍鐵林的惡行。”
“卑職也是在薛長官死後,才從知州府的來信中得知,他原是錦衣衛小旗,頗得大人重用,去歲受了傷才回到平陰縣老家。本官看到知州來信後,也意識到事态嚴重,一面感念知州大人手下留情,這些年的孝敬沒有白費,一面又害怕得罪錦衣衛,來日會遭緻問罪,便想出鼠疫火葬的法子,隐瞞掉一切證據。”
“薛言隻是往知州府去信了嗎?”
盛從周盯着李明堂,目光犀利而憎惡,如同蓄滿風暴的暗夜,淡漠面容之下,随時爆發一場狂風駭浪。
李明堂隻覺一股寒氣,在脖頸處化為利刃,恐懼不斷被放大,他縮了縮手腳,在盛從周面上看到了煩躁,他迅速決定甩鍋。
“那...薛長官,寫了兩封信,一封送給了知州府,另外一封送給了大人,隻是知州府先收到信,知州大人派人快馬加鞭,截下了那封送給大人的信。”
這知州梁成禮,是渝州知府李延青提攜上來的。
不管如何,李明堂下定主意,當務之急,是要拉更多人下馬。
“盛大人,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十多年兢兢業業,也未曾有任何升遷,下官隻是不甘心,才會劍走偏鋒,行差踏錯呀!”
李明堂鼻青臉腫,披頭散發,趴在地上,瘋狂地哀嚎着,試圖博取同情。
盛從周摁了摁眉心,眼下濃墨十分顯眼,神色沉重的雙眼,透着深深的疲憊,泰山一般的威壓之感,卻并不因此稍減分毫。
“那魏棠梨呢,為何蓄意構陷她,又痛下殺手欲奪其命?”
“我不知道呀,這是李知府給下官下達的死命令,下官與那魏棠梨,無冤無仇,何必奪她性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