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雲殿。
第一次聽見這個殿名時，邵清穎便覺得奇怪了。現在看來，包括她現住的宮宇名中也帶個“雲”字，這活脫脫就是吳世平紀念柳晴雲的一種方式吧。
讓真正嫁給自己的皇後住在原是準備給柳晴雲的宮殿裡，又将殿名改成紀念初戀的意思，這……也夠羞辱人了。
所以邵清穎覺得其中有鬼，柳慕雪若真隻是個代替姐姐嫁入皇宮之人，那她對于吳世平而言，該是救人于危難，免除皇家成為笑柄的恩人才是。吳世平又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昏君，怎麼可能像如今這般對待她呢？
柳慕雪在當年之事中，究竟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邵清穎站在念雲殿的房瓦上，院子中各個建築内的燈火已經滅了大半，冷冷清清的，但宮人所住的房間裡還時不時有動靜。唯有她腳下這座柳慕雪住的宮室寂靜無聲，柳慕雪大約已經睡下了。
她正打算要從房檐上跳下去，冷不丁就聽見腳下宮殿中有什麼東西被彈到了房梁處，敲擊出了一聲悶響後墜落回了地面。
邵清穎一驚，她被發現了，柳慕雪當真不是一般人。
既然已經被察覺到了，她也沒有必要繼續躲躲藏藏，索性便躍下屋頂，光明正大地走進了皇後的寝殿。
殿中沒有燭火，但她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坐在床上，那便是紫雲神秘的皇後，柳慕雪。
邵清穎走近幾步，對她行了個禮，“皇後娘娘。”
柳慕雪坐在床榻邊緣，看見她時似乎怔了一下。雖然深處黑暗，但邵清穎還是從近距離面對面的那張臉孔上看出了一絲意外，就好像她原本要等待什麼人，而邵清穎卻成了誤打誤撞到來此處的不速之客。
這麼晚了，柳慕雪本來是在等什麼人？
邵清穎心中一瞬閃過疑惑，緊接着就聽到柳慕雪開口了，聲音異常清冷，透着濃濃的戒備。
“你是什麼人？”
“……”邵清穎一時沒有說話，她看着柳慕雪瞬間繃緊的身形，微微擰起了眉頭。
她很清楚那種狀态意味着什麼，柳慕雪正醞釀着要對她發起攻擊。
“如果你不準備說什麼的話，本宮便要喊人了。”
“我是新入宮的醫女，名喚柳睦月，皇後娘娘可有聽聞過我的存在嗎？”邵清穎定定說道。
柳慕雪一怔，“柳睦月？”
她點亮了床頭的蠟燭，握在手中靠近邵清穎的臉照了照。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刻，柳慕雪冷笑了一聲，反問道：“你姓柳？柳家有你這麼一号人？”
“不然，娘娘以為我是誰？”
“柳家唯一的女兒兩年前便已經入宮了，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柳慕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你這張臉……卻也不能說你不是柳家人。”
“因為我和柳晴雲長得很像？”邵清穎見她認出來了，也就不裝了。
“果然是你。”柳慕雪點點頭，“我記得你是叫做……清穎？”
邵清穎一頓，臉色微微變了，她歪歪頭打量着柳慕雪，問道：“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嗯？”柳慕雪很意外她會如此問。
“柳家上下從未談起過關于你的事情，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更是對你一無所知，就連陛下也似乎有意在掩飾你的一切。”
借着微弱的燭火光芒，她看見柳慕雪頃刻間變得青紫的臉色。
“所以，無論是柳家，還是風雲谷都不會特意告知你關于我的存在，更别提是我的名姓。”邵清穎笑了聲，“娘娘是怎麼知道我的？”
柳慕雪眯了眯眼，嘴角輕輕向上扯了一下。她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這個長了一張故人臉的少女，幽幽道：“你很敏銳，比你那對父母強。”
“屍山血海裡闖出來的，娘娘過譽了。”邵清穎客客氣氣但分毫不走心地說道，緊接着直接又犀利的問了一句：“有人在為娘娘傳遞消息，是嗎？”
柳慕雪眉頭一挑，沒有應聲。
“邵風敬和柳絮對你避之不及，為你傳遞消息的不該是他們的人。那麼結合你的出身來處，我想在這宮中不僅有風雲谷的眼線，還應該有鳳陵王的耳目吧？”
柳慕雪一瞬露出了唏噓的神情，十分遺憾似的望着她道：“你繼續說。”
“十幾年前，柳晴雲作為和親使者無功而返，後又重回紫雲竊取情報，再被邵風敬救出鳳陵，其實這一切都是鳳陵王設計好的，是嗎？”
“鳳陵王知道吳世平是一個心思細膩的儲君，斷不是被美色迷惑便盲了眼睛的膚淺之輩，所以他本意也不是要柳晴雲在那個階段竊取什麼邊境布防圖，而是要替柳晴雲洗去異國之人的身份，令她重返紫雲，以一個幹淨的身份走到吳世平眼前。”
“柳晴雲答應了吳世平的求娶，又臨陣脫逃随着邵風敬遠走，确實是為了挑撥他們二人的關系，剪斷吳世平的江湖助力，甚至将從前的助力轉變為針對，牢牢釘死在吳世平身上。”
“而你，柳家的小妹，名義上是頂替了柳晴雲而嫁入皇室之人，才是鳳陵王打從一開始真正要送入皇宮的眼線。”
邵清穎話音一落，柳慕雪忍不住為她鼓了鼓掌，她相當欣賞地對邵清穎說道：“真不敢相信你是邵風敬培養出來的女兒，你比他不知聰明多少倍。”
果然如此。邵清穎心中了然，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很多她先前不甚理解之事便就都有了解釋。
柳晴雲為了挑唆那兩個男人而離宮，真正的眼線柳慕雪嫁入宮中占據皇後的位置，接過宮内宮外傳遞消息的任務。不過柳慕雪大約早已經成為了一步死棋，因為吳世平就像看守柳朝陽那樣，從十幾年前開始便死死地看住了柳慕雪。
難怪，柳慕雪多年來甚少露面，連宮中人都對她知之甚少，吳世平是有心降低她的存在感的。
邵清穎不由懷疑，這樣處境下的柳慕雪，真的還能聯系上鳳陵的眼線嗎？
正這麼想着時，邵清穎冷不丁聽到念雲殿屋頂上傳來一聲異響，有什麼人落在了房瓦上，就和剛剛的她一樣。
邵清穎看向柳慕雪，怪不得她剛才忽然向着房梁上丢了個什麼東西，合着那是暗号？
她四下看了一眼，随手拿起了床頭的一隻茶杯，嗖的一下向着房梁上撇去。
房上之人聽到後便輕飄飄的落地，站到了寝殿門口，就要開門進來。
正這時，柳慕雪毫無預兆地大聲喊了一句，“别進來，去喊人！”
邵清穎一驚，快速向着殿門走去，就想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和柳慕雪接頭。
紫雲皇宮内都有了鳳陵的奸細，這還得了？無論柳慕雪現在有沒有收集情報的能力，這都不是一件能小視的事。
還未等邵清穎靠近門邊，背後就猝不及防襲來一道淩厲的掌風，邵清穎本能地閃身避開，回頭瞪向柳慕雪。
“你也會武功啊。”邵清穎與她隔開一段距離，“你們兄妹三人，隻有做大哥的完全不通武事？”
“因為當年吸引了無數武林中人的鳳陵秘籍，是最适宜女子修煉的。”柳慕雪說道：“我與柳晴雲被選中，可惜最終隻有柳晴雲學有所成。而我，也隻僥幸活了下來。”
“秘籍？”邵清穎想起邵風敬描述過的，那種屬于柳晴雲的特殊内力，也和她自己體内不知何時開始存在的内力同源。
易乾坤，江湖人追捧的至高武學秘籍之一。但柳慕雪說……她僥幸活了下來？這是何意？那種秘籍練不好會害死人不成？
“我或許撤退的晚了一些。”邵清穎眸光微凝，陰森森地盯着柳慕雪道：“早在看出你對我天然存在的敵意後，我便該盡早離開的。”
與此同時，她二人都聽見了宮中守衛的禁軍正在向念雲殿包圍的動靜，那個要與柳慕雪接頭的人已将邵清穎闖入皇後寝殿之事鬧大，驚動了太多人。
邵清穎聽着越來越接近的整齊劃一的禁軍步伐聲，她微微擰了擰眉，心道這會兒可不好收場了。
“你即便那時候想要離開，我也會拖住你的。”柳慕雪輕笑了一聲，“當年沒能連着柳晴雲和你一起除去，現在也不晚。”
邵清穎一怔，“柳晴雲的死和你有關？當年被派去圍殺邵風敬和柳晴雲的人，是你派去的？”
“你知道的太晚了，孩子。”柳慕雪笑笑，“這個消息，你應該沒有機會傳遞出去了。隻怕等到你也步了柳晴雲的後塵，邵風敬還被蒙在鼓裡，徒勞記恨錯了人。”
“……”邵清穎撇撇嘴，“你倒是狠毒。”
柳慕雪也是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強烈的恨意，從前針對柳晴雲，現在轉而針對她。
柳慕雪不以為恥地聳了聳肩。
“想殺我，你何不自己動手？”邵清穎說道，又忽地長長地“哦”了一聲，“你怕打不過我。”
柳慕雪咬了咬牙。
“也是，當年給到你頭上的秘法你都學不會，如今拿什麼跟我打？”邵清穎笑了笑，突兀地移動身形逼近柳慕雪，一手伸出扣在了柳慕雪的肩上，一手用力拍打在她的罩門處，然後很快奪取了柳慕雪為數不多的内力。
柳慕雪顯然沒有料到邵清穎竟也是習得易乾坤之人，此刻她感覺到身體之中的内力被盡數抽走，她震驚地瞪着雙眼看着邵清穎，整個人迅速衰弱了下去。
“你……你怎麼會這個？”柳慕雪咬着牙問道。
“易乾坤嗎？”邵清穎道：“許是柳晴雲在死前将這股内力傳給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