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不是我。”吳世平說道:“是柳慕雪。”
邵清穎怔了怔,竟然是柳慕雪?
“我去看望過他們之後,他們的行蹤便算不得秘密了,柳慕雪暗中派人去刺殺他們,我并不知情。待消息傳回京城後,晴雲已死,風敬與我勢不兩立。”
吳世平眸光冷凝,“我沒想到,柳慕雪竟然那麼恨晴雲,恨到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當他知道柳慕雪竟然私下派人去圍殺邵風敬與柳晴雲,他的暴怒完全無法扼制,頃刻間沖上頭頂的念頭就是要殺了她,給柳晴雲陪葬。
但那時,柳慕雪對他坦白了很多事情,吳世平便是在那一刻知曉柳晴雲仍然是作為間諜回到紫雲的實情。
“你以為姐姐是真的愛你才會答應你的求娶嗎?你以為她臨陣脫逃與邵風敬遠走隻是巧合嗎?一切都是鳳陵王計劃的,王的目的是剪去你在江湖上的羽翼,趁着你初登基時朝野内外動蕩,鳳陵才好伺機發起進攻,攻城掠地,擴張勢力到中原……”
柳慕雪說這話時的神情很癫狂,吳世平甚至不明白她在如此處境下卻将這等實情告知于他的目的是什麼。
柳晴雲是否是間諜都好,但她已經死了,柳慕雪卻還在宮裡,同樣是間諜的她甚至成為了紫雲的皇後。
“别以為我多麼想坐在這個後位上。”柳慕雪冷笑着說道:“若非是被逼無奈,誰願意一生都被困囚在這方寸之地間,一生難以解脫?”
因為柳晴雲習得了鳳陵秘術易乾坤,因為她實在是太強太出色,所以鳳陵王壓根舍不得她嫁到皇宮裡做間諜,她的主場該在更加廣闊的江湖之上。
于是各方面都比不得柳晴雲,學不會易乾坤但好歹沒有死于這秘法的柳慕雪便成了替代品,作為間諜進入了紫雲皇宮。
雖然混了個十分尊貴體面的身份,但柳慕雪一點都不滿足,她不甘心隻做姐姐替代品,她想擺脫柳晴雲替代品這一身份。
所以柳慕雪要殺了她。
武功上比不過,單挑更不可能是對手,柳慕雪借助皇後的身份調了大量人手,對柳晴雲和邵風敬發起圍攻,以多示衆,令那兩人一死一傷。
“一次就好,哪怕我會為此付出代價也沒有關系,我要赢她。”柳慕雪說道:“她死在了我的前頭,是我赢了。”
吳世平本來覺得柳慕雪真的瘋了,但她偏又給自己留下了一塊保命符。
“陛下可有膽量在如今紫雲内憂外患之時與鳳陵開戰?柳晴雲死了,便隻有我能為鳳陵王傳遞消息。如果我說紫雲皇室安穩,朝野平靜,鳳陵短期内興許便不會有什麼動作。如果我也死了,傳送的消息斷了,鳳陵王察覺異常,想必很快就會有所行動吧?”
柳慕雪笑嘻嘻地威脅着,“陛下,你真的要現在就殺了我嗎?”
吳世平緊緊捏着雙手,柳慕雪的威脅的确很管用,他在現在所處的位置上要考慮的實在太多了,絕非僅能為個别人意氣沖動。
他留下了柳慕雪的性命,卻将屬于皇後的宮殿化為一座監牢困囚着她,派人嚴密看守着她,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斷去她與鳳陵的聯系,隻定期以她的名義傳遞消息去鳳陵。
紫雲新君上任的動蕩階段安全度過,有假情報定期傳回,鳳陵未發起任何進攻。待到鳳陵王察覺不對後,紫雲内部已然穩定,短期之内不會再給他們可趁之機。
“待到最關鍵的時候度過,我曾想過要殺掉柳慕雪了卻後患,但彼時她再難擔當間諜這一身份,我忽然覺得,留着她苟延殘喘,在後宮之中一生孤寂而死,似乎也是懲罰的好手段。”
吳世平眼中的寒意凜冽,“她該付出代價的。”
邵清穎沉默地聽他回憶過自己視角的真相,“那麼陛下可否知道,今夜本有人要與柳慕雪接頭呢?”
“知道,我派去的人。”吳世平淡淡道,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樣,“原本确實有新的鳳陵奸細潛入皇宮了,不過很快就被我發覺,抓住後審問了一通,處死了。”
邵清穎了然,“陛下派人假裝鳳陵間諜,是要套取柳慕雪這些年接觸到的情報,陛下想要确認她是否仍然危險,是否應該鏟除了事。所以不久前的宮宴上,陛下命皇後出席了,久未見皇後露面,大家都感到驚奇。其實你是想給奸細一個接觸柳慕雪的機會。”
吳世平點了下頭,“你所猜不錯,我尚且沒有套出她這些年是否掌握了關鍵情報,你倒是忽然出現在念雲殿,攪了我的計劃。”
“那真是抱歉了。”邵清穎毫無歉意地說道。她對吳世平方才所言并不全然相信,就和始終持懷疑态度面對邵風敬是一樣的。
“當年之事既然不是你所做,你為何不将實情告知邵風敬,解除誤會叫他莫要在江湖上針對你?”
吳世平望着她,緩緩說道:“我不隻一次寫信到風雲谷說明情況,想約他上京當面解釋,但都未收到回音。我不知是他不信我,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收到我的傳信。”
“嗯?”邵清穎愣住了,“陛下的意思是,風雲谷中有人攔截了你的傳信,阻止你澄清誤會,攔擋邵風敬尋覓真正的仇家?”
吳世平點了點頭,“國事繁忙,我又不知他的意思,無法貿然再度離京去尋他。倘若他對我痛下殺手,紫雲全境便要亂了,我便真中了鳳陵的陰謀算計,讓他們趁亂沖上中原土地。”
這事可就大了……邵清穎聽着他的話不由擰眉。會是鳳陵的間諜在攔截京城的消息嗎?
那麼邵風敬多年來與鳳陵統一戰線,豈非是被诓騙的,被當作猴子耍的?
屋内的燭火搖動得猛烈了一些,有風從縫隙吹入,吹得蠟燭幾乎滅掉,吹得她打了一個寒戰。
邵清穎心頭亂了,“柳絮在太醫院任職多年,你為何不對他說明情況,叫他轉達給邵風敬?”
吳世平隻道:“因為他姓柳。”
邵清穎反應過來,她有些糊塗了,竟然問了這種問題。柳家兄妹三個,有兩個都是證據确鑿的間諜,吳世平要怎麼才能相信柳絮這個同樣出身鳳陵的人是真心效忠于紫雲,效忠于他呢?
“這些年我将柳家人扣在身邊,看在晴雲的面子上沒有趕盡殺絕,卻也無法對他們卸下心防。”吳世平說道,“直到你出現。”
“從雲嫔那裡得到你的身份信息時,我毫不猶豫地應允了你入宮的請求。我想你既然是他的女兒,如今看來又實屬強大,應該能夠順利将我沒能傳遞去風雲谷的話帶給他。”
吳世平沉聲道:“無論他信與不信,我要将這些告訴他。待你再見到他,提醒他徹查自己身邊之人。能夠屢次截胡我的傳信之人,在風雲谷中地位一定不低。該送上他案頭的東西總也送不到,他或許是被身邊信任之人出賣了還不知情。”
他這番話,幾乎已經取信了邵清穎,她能看出皇帝的真誠、遺憾,還有隐隐的落寞。
“陛下說這些,是真打算輕飄飄放過我,放我離宮?”
“我與風雲谷,不,是我與邵風敬本不該是敵對的立場,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鳳陵。”
吳世平說道:“我知道你們在東平郡銀礦一事上出手,以及進宮刺殺貴妃是為了什麼。他要為了貴妃當年給晴雲下毒一事讨回公道,還要打散了邊境駐軍勢力。這一定都是鳳陵王的授意,他想要輕易突破了邊境防線,長驅直入踏上中原領地。”
邵清穎面無表情,心中卻欽佩起來。吳世平不愧是做皇帝的人,統領天下者哪會那般好蒙蔽?他世事看得明晰,眼睛雪亮着。
“現在聯手還不晚。”吳世平說道,“你轉告他。”
“好。”邵清穎應下,“但我想他不會輕易信任你,你猜忌鳳陵王,他也猜忌你,他會派人去鳳陵打探情報,調查你口中所謂的實情。”
“我知道。”吳世平對此有數,“鳳陵王城近來要舉辦一場比武大會,優勝者可以得到鳳陵秘法進行修煉。風雲谷這個時候派人前去鳳陵不會引人懷疑,你且去調查就是。”
邵清穎微微挑眉,“陛下倒是替我将後續之事安排好了。”
吳世平說:“鳳陵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舉辦什麼比武大會,我賭他們用心不純。”
邵清穎笑了一聲,這不必賭。
這場剖白與談判告一段落,邵清穎已經如願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至于真假她現在還不急着衡量。
“陛下,我還有一事。”她凝視着吳世平的雙眼,“朝姐姐……雲嫔娘娘到底無辜,她不知當年諸多内情,沒有武力也難以成患,陛下可否放過她?”
吳世平:“你所謂的放過,是指?”
“放她出宮。”邵清穎直言,“她不屬于這裡,無心留下,也無意與紫雲皇室為敵。宮中妃嫔一夕暴斃之事并不罕見,陛下除去雲嫔,放過柳朝陽吧。”
吳世平:“……”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沒點頭也沒否決。兩年過去,柳朝陽是如何,他很清楚,的确不足為患。
“你将今夜我們說起之事辦妥。”吳世平許諾道:“擊碎鳳陵陰謀之時,我放她離開。”
雙方之間你來我往的試探與交鋒驟然停止,邵清穎說道:“一言為定。”
她如今躺在這裡,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定定望向吳世平的眼中全是鎮定自若,以至于吳世平在與她交談時,總有種自己才是魚肉,而她卻是刀俎的錯覺。
吳世平歎了口氣,真也不能說邵風敬将女兒養的不好,這種氣勢與威壓,她小小年紀卻已經運用的爐火純青。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吳世平轉身,走到離床邊稍遠的地方,“我叫人進來給你喂一顆軟筋散的解藥。”
邵清穎剛想說不必,就見殿門被人從外邊打開,在深夜冷風中站了許久,聽完了她與吳世平全程對話的吳憫走了進來。
吳世平與他錯身而過,将殿門重新關閉,擋住冷寒的風,獨自離開了拂雲殿。
吳憫站在離她床邊較遠的地方,微微垂着頭,神色晦暗不明。
邵清穎屏氣,頓了兩秒後說道:“陛下連這種事都願意讓你聽,可見對你的确是器重無比。未來的儲君,大殿下,你上位之後,可要避開你父皇踩過的坑。”
吳憫擡眸定定地望着她。
邵清穎笑了一聲,“至少,不要再被哪個女子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