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凝在自己房中聽見對門的動靜,也沒什麼反應,直到夏晴舞疏離又克制地跑來敲她的門。
她躺在床上沒動,好不容易暖熱了的被窩,她舍不得離開。
祭歌去開了門,将夏晴舞讓進屋來,自己便懂事地退出去了。
夏晴舞杵在門邊,半晌也沒有往屋中邁動步伐。
她不動,楊玉凝也不說話,空氣間奇怪的氣氛流動着,她們之間還從未這般尴尬過。
“你……好些了嗎?”終究是夏晴舞先開了口。
“挺好。”楊玉凝随口應着,語氣輕松。
夏晴舞聽着她的聲音,心中寬慰了不少,确認她無礙,自己便能安心了。
屋裡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片刻後,楊玉凝翹了一下嘴角,“你沒什麼别的話要和我說嗎?”
“啊……有。”
“陸浩平的事?”
夏晴舞點了點頭,提起了當日與陸浩平交涉的事情。
她當時找到陸浩平,直白地叫破他的身份,接着問他究竟為何還要自投羅網回到扶搖據點來。
“你不怕我立刻殺了你嗎?”
陸浩平淡淡笑了一下,“不怕,也不信。”
“不信?你背叛了我,将據點攪得烏七八糟,還害得玉凝險些……”夏晴舞目光死死盯着他,咬緊了牙關。
“玉凝的事,我很抱歉。”陸浩平歎了一口氣,“我沒想到她能在一日之内往返于東西大陸之間。”
“那我呢?”她扯着嘴角冷笑一聲,“你把我從據點調離,是打算讓東羲覆滅我的人之後,再親手殺了我嗎?”
“當然不是!”陸浩平急着解釋,“我想帶你離開扶搖,我想和你一起去東羲,我想我們能重新開始。”
夏晴舞蹙着眉頭沒有作聲,陸浩平給出的答案就和她預料的差不多。
實話實說,她也是真的想與陸浩平重新開始,但是絕非是以陸浩平口中的那種方式。東羲……并不在她的選擇之中。
看着面前之人微微紅了的雙眼,夏晴舞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腔赤誠。陸浩平說的話,她信了。
被對方說中了,她的确難以對眼前人下殺手,但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她也不得不處理陸浩平帶來的麻煩。
等着據點衆人都回過神來,察覺陸浩平實為東羲卧底一事就是早晚,到時候她是絕無可能在衆人面前保住他的,何況還有西大陸的葉會長在,她沒法和葉雲肖交待。
思來想去,她也隻能讓陸浩平趁着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趕緊離開,走得遠遠的,回到東羲的保護範圍内,叫扶搖一時無可奈何他。
陸浩平像是早預料到她這般反應,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會離開的,我隻是想要在離開前與你将實話講明,我想将我的心意傳遞給你。但你不願,我也不勉強。”
夏晴舞默默捏緊雙手,低低地應了一聲。
“晴舞,此番離開,我希望我們還有再會之期。”陸浩平目光複雜地望着她,猶豫之後,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我們一定可以再見的。”
她苦笑了一下,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再見面之時就是敵人了。
趁着夜色,陸浩平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了據點内。
等到次日之時,情報科的金岚楓最先反應過不對勁來了。
陸浩平就是他情報科的屬下,他都沒有來得及去找夏會長彙報情況,便想先行扣押住這個可疑人物,結果他撲了個空。
金岚楓氣得在據點裡大罵一通,話不間斷地問候了陸浩平全家半個小時,然後才去見了夏晴舞,提出要搜集卧底跑路的情報,派人去将他抓回來處置。
結果夏晴舞冷漠地拒絕了。
情報科的科長滿臉莫名其妙,他覺得夏會長真是瘋了,難道就為着兒女情長,她便準備對陸浩平網開一面?那協會裡的人呢,她就不管了?
争執不過夏晴舞,被人家官大一級壓着,金岚楓帶着怒氣沖天的情緒,罵罵咧咧地給西大陸的葉會長彙報情況,将夏會長這般包庇的态度添油加醋地一說,然後把魔力傳信發送出去。
他倒要看看,等葉會長了解到情況之後,夏晴舞該對她這種行為作何解釋。
“唔……”聽過夏會長處理問題的手段後,楊玉凝遲疑着半晌沒說話。這也能算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嗎?
她已經可以想象到,陸浩平逃跑後,接下來會湧現出多少連鎖的麻煩。
她看向夏晴舞,覺得對方并不是想不到往後的麻煩事,隻不過在此事上也想順應本心罷了。
楊玉凝不禁笑了一聲,“真就那麼喜歡陸浩平?”
夏晴舞難得認真地點了頭,“是,喜歡。”
“……”楊玉凝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刮了刮眉毛,淡淡說道:“行吧。”
“玉凝,你能放過他這一次嗎?”夏晴舞留意着她的态度,試探問道:“你既然想過要以阻止他向外傳信的方式,保他一時不暴露身份,就說明你也沒有想要他死,是不是?”
楊玉凝沒有明确回應,隻說:“随便你怎麼理解吧。”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謝謝你。”夏晴舞眉眼一顫,終于将這句話說出口了。
“嗯。”楊玉凝微微笑着,“不客氣。”
在氣氛再次變得寂靜尴尬之前,夏晴舞起身離開了,“注意休息。”
“好。”
夏晴舞出了她的門,走了兩步便回了自己的房間。祭歌聽到動靜後,便到走廊望了一眼,輕悄悄地又回了楊玉凝身邊。
“她有問你身體狀況的事嗎?”
楊玉凝稍稍一怔,“沒有啊,隻聊了聊陸浩平的事,怎麼了?”
“沒……沒什麼。”祭歌皮笑肉不笑,暗暗罵了夏晴舞一通,覺得此人當真重色輕友,枉費她前日有心想将一些隐秘透露出去,希望那個越來越沒良心的人能主動關心一下楊玉凝危險的身體狀況。
楊玉凝也不理會她的吞吞吐吐,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赤腳走到窗邊,趴在玻璃上往外看了看。
“飄雪花了呢。”
“是,所以很冷,把鞋穿上。”祭歌将毛茸茸的拖鞋踢到她腳下。
楊玉凝聽話地穿上,轉動視線向着那個專屬于她的小園子看去。
冬日裡,她種的花花草草早就被霜雪覆蓋沒了,隻有樹木秃了枝葉,還矗立在冷風中不倒。
祭歌靜靜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新奇的欣賞外面的銀裝雪景。
“你真不生夏會長的氣啊?”祭歌忍不住問道。
“氣什麼?”
“她在陸浩平這件事上委屈了你,還因着自己那點小心思沖你發脾氣、給你臉色看,實在有點過分了。”
“你也說了,誰還沒有一點小心思呢?”她沒有回頭,輕輕朝着窗上吹了一口氣,然後在玻璃上畫了一個愛心出來。
“她有了喜歡的人,在意自己臉面和地位的同時,也在意喜歡之人的安危,一時間被沖昏了頭腦,不是不可以理解。”
祭歌哼道:“我看她不是被沖昏了頭腦,她是腦袋直接被沖爆了。那天晚上解決了東羲之亂後,你是沒看見她對你那副不依不饒的态度,義正言辭地責問你為何放過東羲,結果她卻事後更加輕易地放過了那個男人。”
“這事兒都過去了,她不也沒對我怎麼樣嘛?剛才也沒有提及此事呢。”
祭歌不客氣地“切”了一聲,“她那是理虧。”
“好啦。”楊玉凝回頭朝她笑了起來,好言好語地勸道:“别再将這事兒放在心上了。”
她一指外面的夜色,“我應該已經可以出門了吧?我想出去走走。”
“啊?”祭歌一怔,看着外面越飄越大的雪,“現在?”
“嗯,現在。”她點點頭,笑得甜甜的,叫人難以拒絕。“我可以穿厚實一點。”
祭歌也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是怎麼抽的,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陪着楊玉凝走到了大樓一層的出入口。
推開大門的一刻,冷風肆意地刮過臉頰,楊玉凝頓了下,單手攏了攏身上厚重的外套,這才走了出去。
雪冰冰涼涼的落在手上,她看着這晶瑩之物,默默将其捧在掌心。
她啟步向着那片小園子走去,隔着一圈的栅欄,裡面明顯積厚了一層雪。
她心想葉會長當年不許任何人踏足此處的命令,看來也并不十分合适,以至于現在都沒有人敢順便清理一下園子裡的霜雪。
“你那些花花草草還有菜已經凍死了,别看了。”祭歌瞧着她一言不發地一直望着秃了一大半的園子,有些好笑,還以為她是在心疼。
楊玉凝笑了笑,“再過兩三個月,等到開春之後,四月之時,我再把它們種回來。這回不種菜了,多種點花,沒事還能折兩朵放到屋裡看。”
“說起種花,你為什麼那麼中意木槿花啊?我記得你當初隻種了那一種。”
“啊,因為那種花,是曾經有人送給我的,作為感謝的禮物。”楊玉凝微沉着視線,像是在回憶什麼。“後來,我覺得這種花也真挺适合我的,各方面都是。”
祭歌稍稍怔了一下,便明白了她此言何意。她喜歡的花,就和她本人一樣,帶着些說不清的複雜性。
晝開暮落,何其絢爛短暫。薄情寡義,卻實在美貌芳華。朝在夕無,卻又生生不息。相對相立之性集結在一花之上,與她倒是相配。
楊玉凝說,當初收到這樣的花束作為謝禮時,那時花中代表之意無疑是“希望”。但時隔多年,如今她自己種着玩,意義便不再相同了。
木槿花期太短,但後生之力實在頑強。祭歌瞟着她哀戚的神情,沒有非要與她辯上幾句、以此寬慰的意思,但卻也暗暗希冀着,若她真如木槿一般始終頑強,生機長存,那也沒什麼不好。
所以祭歌輕輕攬了攬她的肩膀,哄小孩似的說道:“等四月的時候,我陪你種。就不知楊隊長肯不肯放我進到這園子裡啊?”
楊玉凝認真思考了一下,“找個免費的勞動力,當然沒什麼不好了。”
“喂……”祭歌故作冷臉,白了她一眼,接着便見她心情不錯地笑了起來。
雪下的越來越密集了,風聲也緊了一些。楊玉凝嗆了一口冷風,不由低咳了兩聲。
祭歌臉色立馬一變,二話不說拉着她就往樓裡走。
進到了溫暖的室内,她解下楊玉凝身上的外套,掃去落雪,陪着她慢慢爬着樓梯,回到房間去了。
“你今晚回去自己屋裡休息吧。”楊玉凝站在房間門口,攔着她進門。“總叫你守夜,我會愧疚的。”
祭歌遲疑了一下,看她如今确實不像有事的模樣,便也不打算與她争。
“行吧,聽你的。但你若感覺不好,一定随時叫我。你随便弄出點動靜,我都一定能察覺。”祭歌不放心地囑咐着,“别一個人硬撐,知道嗎?”
“好啦,我知道。”楊玉凝把她推回她自己的房間,替她關上了門。
她轉身走進自己屋裡,床邊的夜燈沒有關,屋内光線不算明亮,但對她而言也足夠了。
她慢慢走到床邊,看見了床上放着一封魔力傳信。
方才還沒有進門時,她便察覺到屋裡多了一股熟悉的魔力氣息,那是葉雲肖的魔力。這信是葉雲肖傳來的。
楊玉凝微微一勾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一邊拆着信,一邊無奈地想着,反正信件的内容一定不是慰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