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道說，在今日之前，她就預料到葉會長要做的事了？”夏晴舞不敢相信，楊玉凝當真将人心揣摩至此嗎？她有那麼了解葉雲肖嗎？
“是這樣沒錯。所以，與其說她是被我們擺了一道強行留下來的，不如說她是利用了我們的舉動而自發留下來的，為的就是要将今日造訪的總部之人當做人質，脅迫葉會長臨陣打消他那瘋狂的計劃，也将他的目的暴露在大衆眼前。”
“是，有了各地情報陸續傳回來，再看葉會長那番舉動，我想時間過了這麼久，聰明人應當都反應過來了……”夏晴舞皺眉道，“東羲南下主動進攻是遲早的事，如今我們協會内部怕是也要起龃龉了……”
祭歌聳肩，“走一步看一步吧，何況你妹妹也許已經将後路想好了呢。”
夏晴舞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詢問楊玉凝的情況，“她到底怎麼樣了？她今日在陣前用的魔法，可不是在她身體承受範圍内的啊！”
“代價的确不小，剛回來沒多久就暈了。”祭歌朝着門後揚了揚下巴，“不過你不必過早擔心，這一時也要不了她的命，隻是更折損了壽數罷了。”
夏晴舞咬緊牙關，臉色陰郁難看。那人本就難以長久的生命，再被折損的話，究竟還能挺住多久？
“她之前交待了，不讓任何人進去，封鎖她身體狀況的消息。夏大會長，你就也配合她一些吧。”祭歌緩緩說道。
“好，她說了算。”夏晴舞隔着一道房門，真希望此刻自己能有雙透視眼，不過，卻也不知她究竟能不能看得下去楊玉凝如今的狀态……
她真的還沒有做好“失去”的準備。
入夜之後，葉雲肖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了楊玉凝房門外。
大半日的時間，他安撫完總部的傷員，暫時穩住了大夥兒的情緒。
他現在總算得了空閑，可以解決點别的方面的問題了。
站在門外，屋裡靜悄悄的，葉雲肖幹脆沒有敲門，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室内隻亮着一盞夜燈，光線也被調得很暗，怕晃了床上人的眼睛。
祭歌靠在軟椅上閉目歇着，驟然聽到細碎聲響時驚醒，睜眼便看到葉雲肖已經站在了屋子中央。
她瞳孔猛地一顫，看葉雲肖那表情，當真來者不善，必然是來找楊玉凝算賬的，難道真是想現在就殺了楊玉凝嗎？
“葉會長……”祭歌戒備心大起，她站起來，将床上昏睡未醒之人擋在身後，頂着壓力直面葉雲肖的審視，“您有事要找楊隊長？她現在狀況不好，請您明日再來。”
葉雲肖的目光在黯淡空間之中顯得冷冽，他注視着祭歌的雙眼，冷聲道：“你先出去。”
祭歌半晌沒有動地方，她不能走，萬一出了這個門，她就再也見不到楊玉凝了怎麼辦？
葉雲肖太容易就看出她的想法了，他長歎一聲，試着緩和早已經僵硬在臉上的表情，重申道：“你出去吧，我不會對她如何的。”
“……”祭歌皺眉，從葉雲肖的神情中看出來一分真誠。她猶豫着，最終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把門帶上了。
葉雲肖慢吞吞地坐在了床邊，借着微弱的光凝視着楊玉凝慘白的臉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低聲似是抱怨地說道：“看看你身邊的人對我的臉色，明明白日裡占盡上風的人是你，現在倒好像是我把你怎麼樣了……”
楊玉凝當然沒法回應他這話。
葉雲肖輕輕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無奈道：“白天那股威風勁兒呢？起來接着跟我作對啊……你說你現在這副樣子，還拿什麼阻止我的所為？”
觸及到她異常冰冷的臉頰，葉雲肖愣了一下，給她重新掖了掖被子，順便握住了她同樣冷到徹骨的手，将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她。
“真不愧是我當年不擇手段也想要攬入麾下的人才，你還真是從來沒叫我失望過。”
他摩挲着楊玉凝的指尖，低低地說着，“我早該想到的，看破我意圖的你，必然會選擇最狠厲的方式，将真相揭開在衆人面前。你成功了，我快被分會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
“我一直沒有忘記，扶搖最初成立在西大陸的目的，是為了守護。而我當年選擇入侵東大陸，也是想要為了扶搖謀利。隻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所作所為有些本末倒置，在東西大陸兩邊都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影響，其實……我是後悔的。”
“東羲是個與衆不同的協會，我知道他們崇尚的信仰聖潔高貴，普惠萬民，得民心，順民意。我也知道憑扶搖現在的情況，是赢不了這樣一個組織的。所以我想要撤離，想要帶着一批豐厚的資源專心回去守好我的西大陸……”
“可是我有太多的顧慮，我擔心東羲會找後賬，擔心分會的人包藏二心，面臨局勢震蕩時會臨陣倒戈，甚至自成一派。分會的發展很好，好到出乎我的意料，我擔心夏會長這樣獨占一方多年的人，去了總部會對我造成莫大的威脅……我真的也有很多不得已，雖然我明白所做之事算不得正确。”
“你猜測得都對，我确是想要兵不血刃地除去分會隐患。”葉雲肖說着，握着楊玉凝手的力度加大，“但你作為始終統領分會的人，對他們有感情，我是明白的。所以你今日阻我，我不怪你。”
“我答應你，不再對分會衆人動手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甚至帶了幾分顫抖，“你若是能好轉起來，能睜開眼睛看看我，我就答應你，帶上他們一起撤出東大陸。”
一陣寂靜之後，葉雲肖本也不抱什麼希望，光看祭歌剛才那種反應就知道，楊玉凝這把傷得不輕，怕是好一陣子醒不過來了吧……
他閉了閉眼，握着楊玉凝的手輕輕抵着自己的額頭，微不可聞地歎着氣。
然後，他忽然感受到手上微微晃了一下。
沙啞的聲音響起，低沉的話語聲傳入他的耳畔。
“好啊，說話算數。”
葉雲肖愣了愣，他驚訝地看向床上方才還無聲無息的人，這會兒卻将雙眸睜開了一條縫隙，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正定定地望着他。
“醒了？”葉雲肖有些驚喜，也安心多了，“醒了就好，感覺還好嗎？”
“不太好。”楊玉凝默默将手抽了回來，揉了揉太陽穴，如實說道。
“我去叫祭歌進來。”葉雲肖說着就要起身。
“先别叫，我還有事想單獨和你聊聊。”楊玉凝輕飄飄地叫停了他的步伐，“你的顧慮，我能明白，你若不願帶着分會衆人去往總部，不如就将分會解散了，放大家各自離開吧。”
“這……”
“先不說我的人有沒有本事自成一派，隻要你離開東大陸，這邊的事情與你而言又有什麼要緊？你帶走願意追随你去總部的人，放走那些不願意的，有與東羲的前仇在，被放走的人自然會小心度日，盡量掩藏自己過往的身份，又有多大的可能成為與你作對的人呢？”
葉雲肖：“你難道不覺得，放走他們，就很可能等于将人手轉送給東羲嗎？據我所知，東羲可是個相當包容的組織，接受的盟友對象裡，從前是什麼身份的人都有。”
“那又與你一個要撤出東大陸的人有什麼牽連？東羲遲早會完全占領這片領域，成為大陸之上最新的、最有資格的守護協會，這是大勢所趨，是人家應得的。我不覺得你撤離之後，他們還會窮追猛打，若到時候打上西大陸你的地盤，不占優勢的就成了他們，今日之景就會再現，何必呢？東羲的許盟主沒那種找不自在的毛病。”
葉雲肖輕笑了一聲，“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罵我的。”
楊玉凝笑了一聲，沒有否認。
“這麼多年，各大協會之間的鬥争從未中斷，互相折損，到頭來誰也未見得讨到了便宜。站在客觀立場上說，扶搖卻也不欠東羲什麼血債。所以，許毅一直以來的目的，就是把扶搖打出東大陸。他一旦實現了這個目标，穩住了局勢，便會牢記東羲創立的初心，安生地做好守護之事了。”
“你倒是信得過他……”葉雲肖幽幽道。
“我看人準嘛。”
葉雲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頭一動，忽而問道：“玉凝，若是讓你選擇，你是不是想要留在東大陸，轉投東羲？”
楊玉凝頓住，她想了想，搖頭了。
葉雲肖不信，“我知道，東羲與你的理念投契，若非是這些年夏會長始終在此，你早該轉換碼頭了，對吧？”
“不會。”她笑了，道：“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為什麼？葉雲肖一時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他還不知道楊玉凝已經命不久矣的真相。
不過，既然她表明了态度……
“如此，就當我們之間做一個交換。”葉雲肖淡淡道：“我放過分會衆人，你随我一起去西大陸，如何？”
楊玉凝微微一挑眉，“這是條件吧？”
“我想帶你走。”葉雲肖直言，“你就當我舍不得你一身強大的魔力，還想你為了扶搖鞠躬盡瘁。”
這聽起來，卻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條件……
楊玉凝默默想着，尤其，她時日無多，即便不喜歡，不适應，在西大陸停留的時日也注定長不了。
葉雲肖若真願意以此作為交換，放分會衆人一條路的話，那她也不吃虧。
被分會上上下下叫了三年多的“楊隊長”，就當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他們保駕護航吧。
略一平衡利弊，楊玉凝不再多言，輕輕點了點頭，便應了葉雲肖的要求。
“好啊，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