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淨向來不喜歡仰望他人,但現在謝魇幾乎是半個身子壓下來,令他不得不擡頭看對方,他皺眉看向被對方握在手中的一縷長發,眼底的抗拒被愉悅的笑意取而代之。
“養了,如何?”
謝魇眼裡閃過一絲憤懑,愈發惱火,在秘境時他因為孽徒不喜歡蛇,一直沒暴露過自己的原型,也沒在他面前放過小蛇,沒想到這個孽徒嘴上說讨厭,自己卻養了蛇!
好在謝魇還記得他的小壞蛋心眼最多,很快将這股無名怒火壓下去,傾身靠近鐘離淨,笑容虛僞地說:“蛇都是冷血的,很多人都不喜歡,師叔的小蛇養在哪裡?師侄正愁無法為師叔解憂,若是不聽話會亂咬人的,師侄正好能幫師叔調|教一番。”
“呵。”
鐘離淨看着謝魇貼近,彎唇笑哼一聲,修長手指猛地勾住他的衣襟,謝魇腳下一個趔趄,伸手按住玉座扶手站穩,對方有着人族體溫令他無比迷戀的手撫上他的下颌。
謝魇順勢擡頭,以彎腰的姿勢平視鐘離淨雙眸,後者笑着,柔軟指腹輕擦過他的下唇,态度卻強硬且不容抗拒,指尖摩挲在他尖利的虎牙上,他本能地咬住那根手指。
這是蛇暗藏劇毒的毒牙。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徒手去摸謝魇的毒牙,這種刺激不亞于被人握住命脈,令他險些炸鱗。
“我養的小蛇應當不敢咬人,但師侄這牙,夠鋒利。”
被這個渾身陰冷的家夥咬着,鐘離淨眉頭也沒皺一下,笑容冷淡,卻勾得謝魇移不開眼。
謝魇沒用什麼力氣,他就這樣望着鐘離淨,源自靈魂的獸性讓他不僅沒有感覺到被冒犯,反而心底癢癢的,連豎瞳都差點冒出來。
他松開鐘離淨的手指,握上手腕,因為過于興奮眼睛格外明亮,低沉的笑聲也染上沙啞,“師叔是在怪我昨夜魯莽,咬傷你了?”
鐘離淨笑容轉冷,“看來我的大師侄不是心裡沒數。”
謝魇笑得很開心,“師叔早說啊,這确實是我的錯,但師叔是嫌我相貌不如王昊嗎?昨夜分明已經是黑燈瞎火,師叔還讓我遮臉。我一想到王昊這情敵,就控制不住。”
鐘離淨隻覺手腕被收緊,看謝魇表面這張純良的臉,眸子一沉,“你這張臉确實是一般。”
謝魇頂着謝子陵的臉,被埋汰了倒是不氣,就是昨夜火氣上頭一時忘記,又看見那處多年前就令他向往的螣蛇圖騰,難以自遏。
他一時也忘了教訓鐘離淨,脾氣不錯地點頭認錯,“看來師叔不喜歡昨夜那樣用力過猛的,我記住了,下一次一定叫師叔滿意。”
鐘離淨皺緊眉頭。
這不像是謝栩會說的話,在曾經作為師徒朝夕相處的過去裡,至少明面上他還裝着假正經。
這個謝子陵究竟想幹什麼?
他看着謝魇,慢慢将手掙脫出來,往後靠上椅背。
“你可以走了。”
令人沉迷的體溫與幽冷香氣遠去,謝魇心下頗為遺憾,施施然站直起來,“師叔好冷漠。”
鐘離淨揚起下巴,通身矜貴高傲如同王座上的帝王。
看着翻臉無情的鐘離淨,謝魇下意識舔舐毒牙,服軟道:“外面下雨了,師侄我身上有傷,最怕雨夜的濕冷,師叔不留我過夜嗎?”
他故作委屈,“子陵從前一心苦修,得了什麼好的都給師尊與師妹送去了,如今我那裡可謂是家徒四壁,底下的師弟見師尊不似從前那樣器重我,待我也是敷衍的很,每回送來的療傷藥物不是故意怠慢便是次品,我回去了,夜裡也總是睡不好。”
鐘離淨巋然不動,“你可真是孝順,但孝敬你師尊的怕是要不回了,你去問你師妹要吧。”
謝魇覺得有道理,點點頭,“有機會子陵會去試試。”
當他自稱子陵時,他說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他自己。
謝魇笑眯眯地給謝子陵記下這件事,比起謝子陵的小院子,奢靡慣了的他更喜歡鐘離淨這處白玉宮,“師叔今夜當真無需我伺候嗎?”
鐘離淨平靜地審視着他,想從他身上看到更多謝栩的舊模樣,但沉默須臾,還是起身走下石階,寬松道袍襯得他的背影格外單薄。
“我還有事,你自己尋個屋子待着吧。”他走下台階,赤足踩在冰涼的白玉地磚上,偏過頭瞥向謝魇,“若想要得我庇護,便要忠誠于我,謝子陵,你最好别讓我失望。”
他的眼神很冷,也很認真。
但願謝子陵不要學謝栩那樣,許下承諾又背棄承諾。
謝魇有些錯愕,輕笑道:“師叔放心,我平生最恨背叛,自己自然做不來。但若是有人背叛我,我定會叫他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鐘離淨擰緊眉心,目光幽幽望着他,這是在暗示什麼?
謝魇笑眯眯地迎上他的目光,隐約察覺到幾分怒火。
僵持須臾,鐘離淨便帶着滿身寒氣率先拂袖離去了。
謝魇目送鐘離淨走出大殿,上揚的唇角耷拉下來,被抿成直線,擡手覆上殘留着鐘離淨餘溫的玉座扶手,卻發現一串琉璃額飾被遺落下來,他挑眉地将額飾撿了起來。
銀質的額飾綴着水滴狀的琉璃珠子,倒是襯極了今日鐘離淨身上的衣裳,謝魇捏着琉璃珠子哼笑一聲,袖袍一振,轉身坐在玉座上面,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敲扶手。
他望着底下空無一人的大殿,眼前豎瞳閃現,想起方才一路上山踏進殿門時看到鐘離淨的第一眼,渾然天成的矜貴令他仿佛生來便是上位者,僅靠美貌便可令萬人臣服。
沒有人猜到古老神秘的仙人山遺址裡面也有着一個秩序完善的小世界,謝魇依然記得他曾經一手将被任命為魔域聖子的阿離送上魔宗之主的寶座時,他也曾站在下面目送阿離一步步踏上王座,但那時的阿離演技極好,竟乖乖地将位子讓給了他。
當時,在衆人眼中,年少的聖子便如琉璃一般脆弱,他身上的體溫,也叫謝魇無比信賴。
謝魇指腹摩挲琉璃珠,眸中光芒晦暗,當年眼裡好像隻有他一個人的阿離,演技是真的高超,但……他垂眸喟歎,“阿離,我曾經守護的聖子殿下,真是讓人懷念啊。”
赤水峰下了整夜的雨,天亮時,幾隻小紙人從寝殿緊閉的大門門縫鑽進去,他們的主人正坐在案前,安靜地握筆在宣紙上描繪昨夜在幻境中模糊看過一眼的玉佩紋樣。
一隻小紙人蹦到案上,雙手比劃比劃,鐘離淨手中筆一頓,淡然地點了頭,“知道了。”
小紙人報告完正殿那位客人已經下山的消息後,一屁股坐下來,像是很好奇紙上的圖案。
鐘離淨看在眼裡,眸中湧上三分笑意,很快便掩藏起來,擡眼望向殿門前,“出來吧。”
話音落下,不知何處飄來的一縷青煙在大門前化成一名紅衣少年的模樣,他的雙眸熠熠生光,異常明亮,望向鐘離淨時,揚唇露出尖利可愛的虎牙,下一刻卻握爪襲來。
春雨洗刷過的碧霄宗主峰上下浸潤在淡淡的潮濕氣息中,山中栽種的桃李枝頭上挂上一串串水珠,将開的花蕊散發出甜膩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