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淨也沒與他算舊賬,應了聲好,與謝魇對了一眼,後者心下了然,随他一同飛去。
一行人飛越到四海城,踏入城門那一瞬間不再觸碰到結界,各地結界本就是依靠地脈靈氣支撐,如今沒了結界,四海城俨然成了一個漏鬥,海水灌入城中,許多水族皆耷拉腦袋,與日常用具都漂浮在海水中。
偏偏這些水族都毫無知覺,恍如沉浸夢中,雙目緊閉,無聲無息地任自身浸泡在水中。
上萬水族聚在四海城,一夜之間海水倒灌,竟無一人察覺,所有人漂浮水中,密密麻麻,乍一眼看去,都叫人心頭發毛,幾人見狀俱是驚愕,尤其是應麟,毫不猶豫遊到最近的普通水族前試圖用力将他喚醒,“醒醒!快醒來!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無論他多用力,被他扣住肩頭的水族都沒有反應,雙目緊閉恍如死人,又像是深陷幻夢。
應麟轉而遊到其他漂浮空中的水族那裡,其餘幾人分散開來,想從中找到清醒的水族。
奈何幾人在附近轉了一圈,所有水族都一動不動地漂在水中,心脈還在跳動,卻醒不來。
鐘離淨運起靈力,手掌覆在一名幼年水族眉心上,掌下金光閃爍,小鲛人仍舊毫無反應。
他思索了下,收回靈力,轉身看向其他人,謝魇察覺到他的視線,便從不遠處遊回來。
“這些水族好像都睡着了,可無論我如何施展妖術都無法窺探他們的夢,而且靈力入了他們體内卻像觸碰到死物一般毫無反應。”
鐘離淨道:“我這邊也是。”
雪凰和白英相繼過來,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知結果是一樣的,而後紛紛看向應麟。
他正愣愣飄在一個鲛人面前,“到底出了什麼事?”
鐘離淨飛身過去,淡聲道:“海國并非所有水族都能長久待在海水裡,他們像是中了什麼邪法,長夢不醒,即便一時無事,時間長了耗費生機,浸泡在海水中過久也會出事。”
謝魇嗯了一聲,“所以這位代理海皇,要喚醒他們之前,可能試着重啟四海城的法陣?”
應麟卻道:“護城法陣由地脈靈氣支撐,可城中地脈已被切斷了,而地脈源頭在海皇宮。”
雪凰憤憤遊過來,“海皇宮如今被白相占了,這一定是他在搗鬼!我們要回海皇宮嗎?”
應麟咬牙道:“回……”
他話還沒說完,鐘離淨神情一凜,揮出一道靈力将應麟擊退,衆人還來不及吃驚,就見應麟剛剛退開,一團黑霧化成的箭矢便擦着他原先所在的位置而過,在海水中拖開長長的氣泡尾巴,發出咕噜水聲。
箭矢落入地面而化為黑水,浸染其他海水,驟然變得污濁,應麟反應過來,不由後怕。
“這是……”
與此同時,四海城内城中心上空浮現出一個黑色的漩渦,緩緩往外蔓延,射出無數黑氣。
鐘離淨斥道:“快退!”
話音落下,幾人紛紛後撤。
黑氣化為箭矢,如雨一般在海水中穿行,落地即化為黑水,眨眼便将四海城染黑了大片。
這箭矢似乎并不是針對他們,鐘離淨召回大白蛇,和謝魇躲到了街邊一處牆後,其他人也發現了這一點,找到了掩體躲藏起來。
箭雨下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便停了下來,海水已然被攪得渾濁不堪,由沸騰緩緩平複。
等了一陣沒再有動靜,幾人掩住口鼻遊出來聚在一處,鐘離淨看着地上的黑水散開後朝着昏睡的水族們飄去,在他們身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黑霧,而後竟沒入他們體内消失不見,心中已是了然。他用靈力收集來一滴黑水,便同幾人傳音,“這黑水有問題,或許是導緻他們昏睡的根本原因,我要去内城一探究竟,你們呢?”
謝魇還來不及附和,應麟就先道:“我也去!”
白英和雪凰齊齊點頭。
如今四海城狀況不明,确實不宜分開,鐘離淨點了下頭,又掃了謝魇一眼,轉身飛走。
謝魇聳了聳肩,飛身追上。
四海城内外城,本是心照不宣的對水族身份高低的一個劃分,内城多是奢靡建築,住着一堆勢力龐大的海國大族。一行人入了内城,便見這些内城貴族與外界并無二緻,難得平等地全都泡在海水裡昏睡。
雪凰還認出了幾位熟面孔,“那邊的,好像是海蛇族的幾個長老,連他們都中招了?”
鐘離淨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朝着漩渦中心飛去。
此時漩渦中心已然歸于平靜,黑色的漩渦透出濃濃的不祥,幾乎籠罩住整個内城範圍。
鐘離淨擰起眉頭,想往漩渦中心飛去,卻見漩渦中心忽而運作起來,強大的吸力往外吸收着什麼,他措手不及,所幸謝魇及時拉住了他。而在下一刻,以内城那些昏睡的水族開始,身上都長出了一條黑霧凝成的絲線,飛快抽長着往漩渦中心而去。
後面的應麟幾人也察覺了,不約而同往後退開。
謝魇拉着鐘離淨退到安全之處,與之對了一眼,二人齊齊便運起靈力往漩渦中心襲去。
未料這非但沒有阻止漩渦中心與那些絲線勾連,反倒激活了漩渦,中心倏然射出箭雨。
謝魇飛快築起妖力屏障,将那些黑箭擋在外面,這一次箭雨持續了很久,随後漩渦中心飛出一柄黑霧凝成的巨大飛劍,直奔二人而來,謝魇挑起眉梢,揮出一道妖力。
轟然一聲,海水沸騰起來,飛劍被擊飛而後又折返回來,殺氣凜然。而那些被黑色絲線與漩渦勾連在一起的水族竟在夢中發出了一聲聲近乎哭訴的痛苦呻|吟,極為詭邪。
應麟明白過來,急道:“等等!不能動那漩渦!否則被它蠱惑的滿城水族都會有危險!”
謝魇隻好收手,可巨大黑劍已然近前,他正要抱着鐘離淨飛走,卻見一朵粉花自斜後方飄出,筆直撞在黑劍上,将其撞飛出去。
鐘離淨擰眉看去,就見花月仙站在不遠的屋頂上,掐訣揮出一道法術,用花瓣将巨大黑劍牢牢包裹住,制止它繼續攻擊他們二人。
“快走!現在不是救人的時候!”
幾人在四海城搜尋多時,總算碰見一個清醒的人,聽到這話,謝魇抱着鐘離淨禦劍破水而去,還不忘給應麟三人傳音,三人并未被攻擊,不多時就追着他們到了城門口。
花月仙子出來的時候,那巨大的黑劍仍殺氣騰騰地追在她身後,但當她飛過城門口後,黑劍便失去了方向一般,在城門口轉了一圈,又飛了回去,回歸到漩渦中心裡,彼時,花月仙子神情沉重地長松一口氣。
“這東西難纏得很,好在目前它能吞噬的範圍隻在四海城中,隻要出了城就不會有事。”
鐘離淨眼神狐疑,“你怎麼知道它不能出城?你說它在吞噬,你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麼?”
花月仙子點頭,又看了眼城中。
外城的水族身上也已經出現了勾連漩渦的黑色絲線,在衆人視線下,絲線連得越多,漩渦似乎就更加龐大,正在往外城蔓延而來。
花月仙子搖了搖頭,輕歎一聲,“現在救不了人,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随我來。”
她踩着海水飛身而去,鐘離淨和謝魇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跟了上去,應麟三人隻好跟上。
應麟一直皺着眉頭,飛到了鐘離淨身邊,眼神奇怪地看着他和謝魇,欲言又止,“那不是九窟的花月仙嗎?你們認得?白玉淨,你跟她走,不怕這是她給我們設的局嗎?”
鐘離淨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在看傻子一樣。
應麟像是炸了毛一般,急道:“我是怕你被騙了,白玉淨,你到底聽沒聽到我在說話!”
鐘離淨白了他一眼,運起靈力往前飛去,隻剩下謝魇和應麟在那裡面面相觑,後者氣得漲紅了臉,咬牙切齒,“你又跑什麼跑!”
謝魇看得好笑,難得沒有追上,而是好心情地跟應麟說道:“他大概是覺得你很傻吧。”
當了這麼多年代理海皇來,應麟還是頭一回被人當着面說傻,他冷着臉看向謝魇這個外鄉人,“你又是什麼人,可知我是什麼人?”
謝魇明白他想說什麼,卻是滿臉的包容,“我知道你是代理海皇,也知道你是我家阿離的族弟,但我真的沒有在罵人,因為你看起來真的有點蠢。代理海皇,你是真的,連自己的親姨母都認不出來嗎?”
應麟本就是暴脾氣,被他氣得捏緊拳頭,可聽完後卻是一頭霧水,“親姨母?花月仙?”
謝魇攤手:“她是這麼跟我們說的,我看你們長得确實有點像,你姐姐與她更是相像。”
誠然,雪凰和花月仙子是有七分相似的,在見到雪凰之後,謝魇就信了一半花月仙的話。
不過看應麟的樣子,謝魇啧了一聲,“你不知道嗎?就算是假的,現在我們一無所知,除了跟上花月仙子,我們還能做什麼?”
這話有道理,應麟是懷疑花月仙子,可花月仙子知道的顯然比他們多,換了他也會選擇跟花月仙子走,他隻是想提醒鐘離淨小心,不要上當了罷了,可誰讓鐘離淨還是那個态度,剛才還打了他?就算不放心提醒鐘離淨,他的語氣也有點沖。
應麟氣不過,看鐘離淨身邊的人也不順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你又是什麼人?為何會跟在白玉淨身邊?方才你叫他阿離?”
說起這個,謝魇就笑了。
“阿離是我對他獨有的稱呼,我們在岸上時他不會用海國的名字。至于我為什麼和他在一起,代理海皇,那是因為我們是道侶啊。”
先前在白英和雪凰面前想說話被鐘離淨搶了先,謝魇早就憋不住了,現在碰見一個傻的,他笑着忽悠道:“按照我們岸上的習慣,你是阿離的族弟,就也是我的弟弟,那麼你應該可以喚我一聲,哥夫?”
應麟大受震撼,且不可置信,“不可能……他怎麼會有道侶?那他為什麼不跟我們說?”
沒想到他的重點會是這個,謝魇撇了撇嘴,還想接着忽悠應麟,忽然脊背一寒,讓他下意識擡頭看去,果然見到鐘離淨已懸停在前方不遠,一雙清冷眼眸冷幽幽地盯着他,明顯是聽到了他剛才造謠的話。
應麟也看見了鐘離淨,第一反應便是指着謝魇。
“這人是你的道侶?你什麼時候有了道侶?白玉淨,你不會是被岸上的人騙了吧?他長得平平無奇,在岸上什麼身份?他配得上你嗎?”
他很崩潰,鐘離淨為什麼有了道侶這種大事都不傳信回海國告訴他們,岸上的人能信嗎?
鐘離淨冷眼看着他們兩個,朝謝魇招手,謝魇向來臉皮厚,笑吟吟地飛身過去,還想讨好幾句,卻先被鐘離淨一把牽住了右手。
謝魇不由一愣。
鐘離淨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面無表情看着應麟。
“是道侶。有意見?找打?”
短短八個字,讓頭一回被承認造謠道侶身份的謝魇驚喜不已,也吓得應麟捂住自己的臉。
一個感覺轉正了,開心。
一個怕挨打,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