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蘊和林酌月都被鎮住了，卻有一個人走到老院長身側，召出陣盤，化出灼灼紅蓮助陣。

蕭雲鶴看向身側頂着慘白面色的鐘離淨，頓時有些頭疼，“傷得這麼重，還不出去療傷？”

鐘離淨抿緊薄唇掐訣，沙啞的嗓音卻很是堅定，“為了一個古仙京，天道院要舍棄一個老院長，對于道盟同樣失去一大戰力，日後再封印魔神，還需要老院長您親自出手。”

蕭雲鶴又是動容又是無奈，“我隻需鎮守此地，古仙京和奈落城便可太平，隻是一時抽不開身罷了，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固執？”

鐘離淨沒有說話，他傷的重，還沒來得及恢複，眼下動手已經十分吃力，隻是咬牙硬撐。

有人開了頭，石蘊和林酌月也都運轉靈力上前助陣，林酌月皺着一張臉，近乎咬牙切齒。

“總之……先穩住結界，不讓奈落城塌下來，不讓煞氣和地脈陰氣湧出去，等會兒幾位夫子和其他先生進來，我們再布陣就好了！”

蕭雲鶴忍不住笑歎一聲，“他們進來，也會被我趕出去。我還不知道，他們是守不住的。”

可三人沒有一個願意走的，蕭雲鶴頭疼得很，無可奈何地看向鐘離淨，“原本就一直後悔當年讓白乘風先把你哄騙走了，如今更是悔不當初。當年幾個學生裡，石蘊冷靜穩重、林酌月跳脫好戰，蕭沉聰慧，他們三人合在一起，自是能守得住天道院的。”

“但你……”蕭雲鶴笑道：“你看似冷靜靠譜，可骨子裡天生反骨，有時比林酌月這皮猴子還要沖動，行事更偏執、不計後果，隻要你一來，石蘊穩重不了，林酌月也安靜不少，你這是給他們帶了個壞頭啊。”

林酌月抽空咬牙認同，“我，我早過說他比我瘋多了！”

鐘離淨淡淡瞥他一眼，依舊沒有收手，“若我沒猜錯，您是想用天道院的天罡陣撐住古仙京，而此陣需有人留守于此，源源不斷為法陣灌注靈力，您這是打算以身鎮古仙京。”

“如今古仙京搖搖欲墜，奈落城的幾個家族很快便會搬離此地，屆時我隻需鎮守住古仙京的煞氣和地脈陰氣即可，不會太難辦。”

蕭雲鶴暗歎一聲，淺金眼眸看向鐘離淨的眼睛，轉而用靈力給他傳音，“這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小白，你如今并非孤身一人了。”

鐘離淨忽而怔住，與蕭雲鶴對視一眼，心中已是明白過來，蕭雲鶴看出他腹中兩個妖胎了。

“我……”

蕭雲鶴的笑容如往日一般溫和，“不必多說，去吧，你走了，他們二人才會聽我的話。當年正是天道院與九曜宮做主封印古仙京，如今換我來鎮守古仙京，這便是天命吧。”

鐘離淨心中仍有遲疑，他早已透支靈力，腹中也在隐隐作痛，被看穿腹中妖胎後，他忽然想起來，入古仙京前雲夫子為他算過的那一卦，向來不怕死的他，也有了顧慮。

可年少時老院長幫了他許多，他不能就這麼走了。

何況……他從不信天命。

對了，還有一人！

鐘離淨眸子一亮，閉了閉眼，一枚金光自他眉心飛出，在幾人面前化為黑發白衣的鏡靈。

造化鏡陽面的預示鏡再次現身時，狀态赫然比入鐘離淨識海療傷前好許多，但一出來就見到古仙京結界即将崩塌，他也很是愕然。

“主人，這是……”

林酌月見到鏡靈也是眼前一亮，滿是驚喜，“是他！”

石蘊眸光一定，無聲點頭。

蕭雲鶴沒問他們，觀鏡靈周身的潮汐氣息已是了然。

“造化鏡鏡靈？”

鐘離淨沒有多做解釋，隻道：“想個辦法重鑄古仙京結界，不能讓煞氣和陰氣洩漏出去！”

鏡靈擡眼望向天穹上的照世鏡，面上也有些猶疑，“主人，封印陣陣眼照世鏡已碎，鏡中陰陽雙城的局面怕是很難再延續，此地地脈陰氣已洩漏，也沒那麼容易鎮壓……”

鐘離淨打斷他的話，冷聲道：“直說有沒有辦法！”

情況如何，在陣法一道上頗有小成的鐘離淨不會不清楚，否則也看不出來蕭雲鶴打算以身鎮古仙京，但他就相當于永遠被扣在這裡了，身體、元神都将永世被禁锢于此地。

直至身魂被磨滅。

這樣的犧牲太大了。

鏡靈猶豫須臾，終是點了頭。

“照世鏡雖不如造化鏡這等先天神器，殘餘碎片亦有神力，重鑄結界，或許可以一試，但吾需要至少三件仙品靈寶和許多極品靈石。”

鐘離淨深吸一口氣，抛出一枚儲物戒，“盡快布陣。”

鏡靈接過儲物戒，又看了他一眼，才轉身飄向上空，神識往儲物戒一探，擡手一揮，便取出許多靈氣充沛的極品靈石，還有一件仙品玉箫、寶珠和一枚接近仙品的玉符。

蕭雲鶴看鐘離淨完全越過他安排布陣，氣是沒有的，就是有些尴尬，“這到底是我天道院自家的事，怎可讓造化鏡鏡靈插手？再說我話都放出去了，方才都與你們道别了。”

林酌月完全不在意，“這都不重要！看看鏡靈怎麼說！”

蕭雲鶴：“……”

天道院老院長隻能歎氣。

鏡靈掐訣凝氣，将極品靈石排入陣基當中，聞言又跟鐘離淨說：“吾要布下三才陣重鑄古仙京結界，所需三件仙品靈寶，但接近仙品的靈寶到底不如仙品靈寶，還缺了一件。”

仙品靈寶本就罕有，能一下子拿出兩件的也就是鐘離淨了，石蘊聽完盯上了手裡的玉劍。

林酌月也在琢磨自己的劍，但他的劍顯然不是。

鐘離淨皺了皺眉，擡手取出金烏傘，金烏傘雖已受損，卻是一件不折不扣的仙品靈寶。

被無視的蕭雲鶴笑着出聲阻止他，“九曜宮的金烏傘，想來是白乘風給你的，怎麼可以拿來做陣眼？莫忘了，我可是天道院院長，區區幾件仙品靈寶，我還是拿得出手的。”

既然他們都已經做了決定，蕭雲鶴便也取出了兩件靈寶，恰好都是仙品。鏡靈擡手用靈力接過來，神色稍微輕松了些，“足夠了。”

造化鏡的前主人海神本就精通法陣，鏡靈自也是懂的，比鐘離淨隻強不弱，有許多極品靈石作為陣基，三件仙品靈寶作為陣眼，他施法結陣，小三才陣綻發光輝，聯結上空照世鏡，破碎鏡面緩緩亮起靈光。

鏡靈當即立斷，掐訣将三才陣推向上空，法陣金光流轉，毫無阻礙的沒入照世鏡，忽地——

照世鏡金光大盛，重煥靈力。

三才大陣的陣型在照世鏡中飛快拓展變大、運轉起來，支撐起一座剛剛新生的靈光結界。

更直觀感受到這一點的是支撐原本破碎結界的幾人，鐘離淨收回陣盤，林酌月和石蘊也都紛紛收手，幾人臉色這才輕松了幾分。

而蕭雲鶴看着鏡靈施法補全法陣，并沒有第一時間收回自己的靈劍，臉色依舊很是凝重。

結界完全撐開，鏡靈也撤去靈力，回到鐘離淨身邊。

鏡靈布陣耗費了不少海神神力，喘了口氣才道：“此陣匆匆布下，還需填補陣基方可穩固。”

蕭雲鶴看在眼裡，當即朝鏡靈拱手拜謝，“天道院蕭雲鶴，多謝造化鏡鏡靈慷慨出手相助。”

鏡靈當得起他這一禮，便沒有退避，正要将儲物戒交還鐘離淨，上空結界猛地一震，靈力波動一陣陣暈開，叫幾人再次緊張起來。

鐘離淨擰眉，“怎麼回事？”

蕭雲鶴神色大變，掐指一算，看向遠處那座殘舊寶塔，“地脈陰氣，是地脈陰氣湧出來了！”

話音落下，衆人後知後覺一股冰冷死氣悄然來襲，即便是修為高如他們也難擋空氣之中幾乎冰封自身血液的恐懼之意，這還隻是一縷陰氣，林酌月哆嗦了下，趕緊凝神。

“好冷……這就是寶塔鎮壓幾千年的古仙京地脈陰氣？”

蕭雲鶴毫不猶豫召回靈劍，劍光一閃飛向七寶佛塔。

“古籍記載，古仙京地脈陰氣初次洩露時便伏屍百裡，即便是合體期也難以抵抗這股陰氣帶來的嗜血本能，被其蠱惑向自己人揮刀，你們先離開古仙京，此地交給我處置！”

他很飛到殘塔附近，雙手掐訣，靈劍以一化百，飛快結成劍陣，籠罩住溢出陰氣的殘塔。

可那鎮壓數千年的地脈陰氣不比魔神好應付，竟是已經生成了魔物，一團團黑霧中閃爍着眼睛一般的血光，兇狠地撞擊着劍陣。

鏡靈也有些忌憚，“古仙京的地脈陰氣竟變成了魔物？怕是這地脈下本就連通魔域，若再給這些魔物一點時間，生出靈智，莫說奈落城保不住，隻怕其他地方也會被覆滅。”

林酌月驚疑道：“這麼嚴重？”

鏡靈的臉色比方才還難看些，布下結界阻隔陰氣。

“主人，蕭院長應當能暫時困住魔物，您傷勢太重不宜再動手，還是先出去尋人援助吧。”

連鏡靈都這麼說了，鐘離淨隻好點頭答應，伸手要接過儲物戒，儲物戒卻閃爍起靈光來。

鏡靈也是一愣，手中的儲物戒便被靈力托着送到了鐘離淨面前，剛才落到鐘離淨手上，一枚骨珠便從儲物戒中飛出來，靈光逼人。

林酌月好奇道：“這是什麼？”

鐘離淨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回想了下，“約莫是，我們在寶塔第六層時打破棋局後拿到的……”

好像是平海宗的開山老祖留下的，名喚姬雪青。

沒等鐘離淨說完，這枚骨珠便通了靈性一般，自行飛了出去，鐘離淨一時間也沒能攔下。

林酌月忙提醒他：“跑了！”

他比鐘離淨還着急，伸手想幫忙撈回來差點把自己摔了，還好石蘊在旁邊扶了他一把。

這骨珠徑自繞開林酌月手背飛走，速度極快，化為一道流光，徑直飛入了蕭雲鶴的劍陣。

鐘離淨神色一緊，“院長！”

蕭雲鶴正禦劍對付劍陣中的魔物，無暇回應，也沒料到骨珠完全無視了他的劍陣，仿若無物一般直接闖了進去，擦着許多魔物而過，那些魔物都被金色火光燃成了灰燼！

衆人無不大驚，眼睜睜看着骨珠一往無前，吸附了殘餘魔氣後，撞入七寶琉璃佛塔塔底。

蕭雲鶴面上也有過一瞬怔愣，“這……究竟是何物？”

便在這時，一股濃烈的生機自塔底噴湧而上，一直沖到天穹之上，最後沒入照世鏡面。

緊跟着，一座金光兩儀大陣自照世鏡中顯形，基于方才的三才陣上，赫然加固了結界！

在衆目睽睽之下，那破碎的照世鏡鏡面的裂痕慢慢消失，破鏡重圓刹那，湧出漫天靈氣。

精純靈氣猶如春霖落了下來，澆滅空氣中的煞氣，又落到了廢墟之上，開出一片片花草。

這一刹那，大陣的齒輪緩緩轉動，古仙京生息流轉！

鐘離淨伸手接下幾滴甘霖，猝不及防垂首看向腳下，亂石堆的縫隙間也爬出了顫顫悠悠的嫩芽，他從未見過古仙京這樣生機勃勃的一面，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一枚骨珠？

正當鐘離淨狐疑之時，天地間再次出現一股強烈卻溫和的靈力波動，廢墟中飛出流螢般的光點，在虛空中變作了成千上萬的靈寶。

這不免讓在場幾人想起一個傳聞，就如傳聞中那樣，古仙京似乎真的藏了數不清的靈寶。

天光複現，古仙京一派安甯和煦，衆人卻仍未回神。

古仙京，似乎又活了？

靈雨隻下了片刻，落到身上是溫暖的，肉眼可見療愈了衆人的外傷。而照世鏡中慢慢倒映出一方殘破寶印，依稀有孩童笑聲傳來。

彼時，蕭雲鶴才禦劍回到他們身後，人還是愣的。

鏡靈看着照世鏡中的寶印倒影，唇角微揚起，松了口氣，“那是古仙京的靈，他果然一直在鎮守古仙京，即便古仙京面臨崩塌。”

鐘離淨問：“方才那是何物？”

其他幾人齊齊回神，幾雙眼睛紛紛看向鏡靈，誰知鏡靈也是搖頭，還反過來問鐘離淨。

“那不是主人之物嗎？”

鐘離淨道：“這是我在寶塔第六層的棋盤所得之物，它的主人，應當是平海宗的開山老祖。”

“平海宗？”

蕭雲鶴原本還有些茫然，聞言笑道：“原來如此，平海宗老祖，與九曜宮開山老祖顧無名乃是知交。方才我在那骨珠上感覺到了一絲顧無名的劍氣，想來這是他們二人預見後世的為難之處，合力煉制的靈寶，如今的古仙京，反倒變成了一處秘境。”

鏡靈輕輕點頭，“這新陣中确實有半截殘劍為眼，劍氣無鋒，卻也封住了那魔域的通道。”

林酌月目瞪口呆。

“不是吧，三千年前兩位前輩就預測到這一步了？”

石蘊緊繃的神色舒緩幾分，唇角微揚，感慨萬千。

“三千年前，有許多道盟前輩同我們一樣死守古仙京，三千年後，我們即便被同道辜負，昔日死守古仙京的前輩也不會辜負我們。”

鐘離淨望向這片已然變作洞天福地的舊日死地，忽覺天地廣闊，冰藍眸底浮現淺淡笑意。

不難想象，三千年前，當九曜宮劍仙與好友平海宗老祖算到這一步時，耗盡心力打造出這一枚骨珠，将它送入七寶琉璃佛塔的一幕。

或許當年，兩位前輩也會讨論一番，何時才有人發現這枚骨珠，何時才到骨珠現世之日。

亦或者說，他們早就猜到，将來會有同道不顧鎮壓魔神的約定，前來取走寶塔下的鎮物。

哪怕算不清，也總會有人來的，正道不滅，總會有傳承者不遠萬裡而來，與三千年前的他們一樣死守古仙京，讓古仙京重煥生機。

三千年薪火相傳，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