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搖對讨伐極樂宮并不排斥,“妖族與道盟向來不和,尤其是上一代老妖王還在時,與道盟也鬥過數百年,若非如今的妖王取而代之,極樂宮那頭消停了下,鬼窟又冒出頭來,這場仙妖大戰早該來了。”
她看向鐘離淨,眼神帶着幾分探究,“聽聞入古仙京前,曾與天道院林先生鬥法的那人便是極樂宮妖王,你與他走得如此近,總不能真是被他蠱惑,成了道盟的罪人吧?”
誠然,道盟與妖族總歸會有一戰,即便此行隻是針對極樂宮,也要了結千百年來的恩怨。
但在這關頭,魔神逃了不去找,反倒大張旗鼓征伐極樂宮,知曉謝魇是給誰背鍋的鐘離淨何嘗不知道,這是幾大上宗給自己扯的遮羞布,既然開了頭,索性坐實妖王罪名。
甚至不惜為此,将正式與極樂宮宣戰之事提前。
鐘離淨眼裡閃過一絲厭煩,“可知他們打算何時動身?”
玉清搖道:“雖說還在商讨,但大哥告訴我此事白盟主應是早已同各家商量好了,最快三日後,便會召集七大上宗弟子征伐極樂宮。”
鐘離淨問:“魔神呢?”
玉清搖搖頭,卻又理所當然地說:“入京還不知所蹤,但既然是極樂宮妖王放走了魔神,想來極樂宮妖王與魔神定有什麼交集,若讓妖王跟魔神緩過氣聯起手來,對道盟絕非好事,故而才要先下手為強。”
鹿靈羽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蹲在師父肩上裝死。
他知道妖王是冤枉的,可别人不知道,加上他本來就不喜歡妖王,覺得妖王會連累師父。
鐘離淨心下思忖,魔神逃出古仙京才幾天,白乘風也是剛在八千裡外的修羅城與謝魇鬥法一夜歸來,天心宮這邊卻已得知讨伐極樂宮的時間,想來這次召集幾大上宗到天瀾城前,白乘風就已經做好決定了。他是盟主,但一個人說了也不算,也就是說,在白乘風回來之前,幾大上宗的前輩都已經通過氣要讨伐極樂宮。
又或許是更早的時候,說不定會比重開古仙京更早。
那他們究竟是何時發現極樂宮妖王的?又為什麼非要提前跟妖族宣戰,隻為了禍水東引嗎?
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對道盟千年前的私密和各家前輩了解太少,讓鐘離淨始終想不通,卻有種直覺,他所看到的還隻是浮出水面的一部分真相,而白乘風定然知道更多。
白千仞知道的比玉清搖多,聽到二人對話,白千仞啞聲笑起來,嗓音嘶啞,卻滿是快意。
“近年來螣蛇之禍流言四起,幾大上宗豈會不知情?義父早已決意讨伐極樂宮,道盟各家自是贊同,倘若極樂宮妖王當真便是那螣蛇轉世,他就必須死,但若他不是……”
白千仞一頓,仰頭看向鐘離淨,滿目挑釁,隻是雙眼赤紅,顯得笑容極為猙獰駭人。
“多年前老妖王率極樂宮與道盟結下的仇,如今也該他這個新妖王還,妖王,必死無疑!”
玉清搖這才看見白千仞身上的怪異之處,又見他眉心上那隻魍魉珠煉化的赤色重瞳正在不住溢出陰氣,玉容上閃過一絲防備之色。
“白聖君這是入魔了?”
雖然他們這些同代天資卓絕早早步入合體期的天之驕子都被統稱為道盟十二聖君,可玉清搖跟白千仞隻是點頭之交,還有些瞧不上他整日陰沉的做派,鮮少與他有接觸。
方才來時沒留意,還道是他們兄弟鬥法出事了,九曜宮自家事,她身為天心宮二宮主不便插手,便沒看到白千仞這副異于常人的模樣。
且不說白千仞一看就是走火入魔的樣子,他身上那隻赤色重瞳俨然是至陰之物,煞是害人,道盟盟主的義子,怎會被這陰物附身?
玉清搖下意識看向鐘離淨,不着痕迹扣住手中銀鍊,那是她慣用的一件天級護身靈寶。
早聞九曜宮幾個義子不和,尤其是鐘離淨跟白千仞,她也知道義兄弟自然不如她與她親兄長天心宮現任宮主那般感情深厚,但白千仞變成這樣,她很懷疑是鐘離淨幹的。
都是各家天驕,從來都是少有結交,玉清搖看不上白千仞,白千仞同樣沒有将玉清搖放在眼裡,他正笑吟吟地盯着鐘離淨,像是看到了什麼笑話,唇邊笑容陰沉又得意。
“義父決意斬殺極樂宮妖王,我知你跟妖王勾結已久,他很快就要死了,你不去救他嗎?”
一聽這話,玉清搖不動聲色後退半步,神色防備更深,似乎有些後悔親自找來了這裡。
鐘離淨看在眼裡,并未辯解。
白千仞見挑撥有用,笑容越發鬼氣森森,“不敢去嗎?鐘離淨,你怕了嗎?九曜宮宮主最寵愛的義子竟與極樂宮妖王私通,此事若傳出去,整個九曜宮都要被道盟口誅筆伐,屆時,義父還會認你這個兒子嗎?”
話音落下,白千仞血眸驟然一緊,額上魍魉珠溢出森冷煞氣,凝成赤紅血刃朝他射來。
“不過沒關系,在敗壞義父名聲前,我會親手殺了你!”
鐘離淨本就離白千仞極近,血刃正是直奔他命脈而來的,饒是他已然察覺,也躲不開了!
血刃快如閃電,鹿靈羽吓得心跳都跟着快了一拍——
“師父快躲開!”
鐘離淨微微睜大眼睛,随即眉心一沉,光潔白皙的額心亮起一縷金光,化作一枚淨透如琉璃且靈性逼人的碎鏡,毅然擋在血刃前方!
海神之力與鬼氣相撞,掀起林間飓風,浩瀚如海的靈力威壓才後知後覺往外暈開。
饒是玉清搖對他們兄弟二人都起了防備之心,也愣是被這股威壓逼退了數步才站穩了。
轟然一聲,血氣四溢。
血刃寸斷,造化鏡碎片收斂神力,退回鐘離淨身側。
白千仞噴出一口黑血,倒在樹下重重喘息,面色痛苦,血紅的雙眼怨憤地瞪着鐘離淨。
鐘離淨閉了閉眼,讓造化鏡碎片回歸識海蘊養,面色赫然也比先前更冷淡幾分,“你欲殺我之心倒是堅定,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改過。”
“我要殺你不止一次了,怎麼,還是不敢殺死我嗎?”
白千仞眼神陰鸷,咳了口血,咬牙道:“不過是比我早幾年入九曜宮罷了,卻整日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别以為我看不出你處處暗中與我作對,不論何時都要踩着我出風頭!就算離開九曜宮,也要鬧得義父大怒,你可知因為你,義父一直不願見我!”
“鐘離淨,我知你看不上我鬼族的出身,你也沒少讓義父将我逐出九曜宮吧?”白千仞嗤笑一聲,喘着氣靠上樹幹,“正好,我看你也覺得礙事,日日盼着你早死!我隻恨三十年前沒能真正殺死你,九曜宮沒了你,義父便會知道我才是他最聽話、最孝順、最出色的義子,便不會再惱我了!”
自己沒做過的事,鐘離淨自不會承認,“我是不贊同白乘風将你們撿回去,但我從來沒讓他趕你走,至少,在你第一次對我下手前。”
他最早不贊同白乘風撿回這些義弟,也從未加以掩飾,無非是覺得白千仞他們将來會因為血脈本能影響到白乘風這個正道道盟盟主。
不過白乘風陸陸續續将白千仞他們三人撿回來後,他也幫忙照顧過一段時間,在發現白千仞自小就防備着自己,處處都要跟自己争後,鐘離淨就跟這個義弟漸行漸遠了。
他向來性子冷淡,對誰都不會上趕着讨好,何況還是本就将自己視為仇敵的異族義弟?
再說了,他又不止一個義弟,比白千仞聽話的也有。
隻是白千仞到底是白乘風的義子,白千仞從小到大對自己無傷大雅的排擠,他從未計較。
直到三十年前,白千仞與鬼窟勾結被他發現,還要殺他這個兄長,他與白千仞撕破臉皮。
哪怕如此,最終白乘風護下了白千仞性命,鐘離淨也沒說過要将白千仞逐出九曜宮的話,而是自己離開了住了近百年的九曜宮。
他自少年離開海國後,又或許是親眼目睹生母在眼前隕落後,對什麼地方都不再有多深的歸屬感,即便是九曜宮,又或是天道院。
然而白千仞自入九曜宮起就一心追逐白乘風這個義父,也認定鐘離淨是要與他争搶義父的敵人,向來仇視他,眼中的他做什麼都是錯的,如今聽他這些話隻覺得他虛僞。
白千仞深吸口氣壓下身上痛苦,冷笑道:“在外人面前,你總愛裝得這樣光明磊落,可你與那妖王私通時,你又比我幹淨到哪裡去?”
鹿靈羽怒了,“你……”
鐘離淨眸光閃動,極為平靜淡然地按下了小青鳥。
“看在白乘風面上,我屢次忍讓你,卻不是沒脾氣。白千仞,我向來認為,你心智不如三歲幼童,就是個瘋癫狠毒的蠢貨。莫再臆想我要殺你,是如你一般自幼嫉恨兄弟的緣故,我要殺你,不過是因為你要殺我。須知在我眼裡,你白千仞什麼都不是,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浪費精力。”
他頓了頓,俯視氣到面容猙獰的白千仞,黑眸漠然。
“但這一次,你為了殺我不惜催發血脈鬼咒,不管如何,這份決心都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但你身上已經出現鬼紋,待徹底鬼化,你便會成為隻知殺戮嗜血的行屍走肉。”
鐘離淨不緊不慢道:“我猜,你這麼做,是為了白乘風,你為他付出許多,讓我歎服,你不願說出你與玄幽古教的交易也罷,可白乘風素來有潔癖,不願沾上半點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