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淨怔了怔,而後斷然拒絕,“我從來不相信什麼螣蛇之禍,何況我的仇人是魔神。”
白乘風露出不認同的神情,“螣蛇,也是海國的仇人。螣蛇曾經是妖族之首,也就是道盟的天敵,魔神交給我們,而你阻攔我們對付極樂宮,那螣蛇如今也隻能留給你了。”
鐘離淨擰眉道:“我……”
白乘風擡手,“莫急,先聽為父說完。極樂宮妖王修為在妖族不能服衆,妖族卻一直不動他,怕也是在等螣蛇轉世回來,帶領他們再次征伐人族道盟。所以我們必須先一步斬殺螣蛇轉世,可螣蛇轉世一直沒有消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極樂宮妖王。”
冷不丁又提到極樂宮,讓謝魇不免在意起來,雙眸看着眼前水幕,隻是目光每回落到白乘風身上時都會氣得牙癢癢,滿心憋屈。
鐘離淨問:“你不确定妖王是螣蛇轉世,卻要殺他?”
“螣蛇若現世,妖族必将大興,對我道盟極為不利,為父也是想着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白乘風低笑一聲,有些不屑。
“不過這小妖王雖得了螣蛇機緣,比起一些大妖還是差遠了。但也是這次與妖王一戰,讓我更加清楚,隻是得到螣蛇機緣的妖王都不容小觑,螣蛇轉世又該是何等強大?”
陣盤空間裡的謝魇咬牙切齒,妖王就妖王,還小……
他哪裡小了?
這老狐狸,就是故意在他的道侶孩子面前貶低他!
而想起之前在海國得到螣蛇虛影相助的事,鐘離淨隐晦地暗示道:“上次回海國,我與白相以及附身白赑的魔神一戰,海國那螣蛇虛影忽然顯靈助我,之後便消失不見了。”
白乘風愕然,“還有此事?”
鐘離淨點頭,“我還曾聽聞,當年海神與螣蛇一戰,螣蛇隕落,海神卻沒有,那後來海神與螣蛇同歸于盡的傳言又為何廣傳于世?入古仙京時,我與天道院的石蘊、林酌月也曾見到天道院前輩留下的卦象。”
他解釋道:“那位前輩留下天瀾城将在大劫中陷落的卦象,還留下讓人提醒海神的遺言。”
“天瀾城陷落?”
白乘風神色凝重起來,沉吟須臾問道:“什麼遺言?”
“不知。”
鐘離淨道:“那位前輩還未寫完便隕落了。古仙京封閉三千年,海神在千年前隕落,那位前輩能算到海神會出事,天瀾城大劫也許也是真的,而這些都與魔神息息相關。”
白乘風看向他,“淨兒是懷疑螣蛇之禍與魔神有關?”
鐘離淨道:“我隻是認為,海神與螣蛇的千年之争漏洞百出,也許海神和螣蛇轉世會在千年後決戰是有人惡意操縱的謠言。否則海國屢次遇險,若是海神還在,見到子民因海神密藏受苦,又為何遲遲不現世?”
白乘風笑了笑,低下頭整了整衣袖,“若淨兒聽為父再講一個故事,應當就能明白,妖族和道盟乃至海國為何會笃信這預言是真的。”
鐘離淨挑眉,“故事?”
白乘風欣然颔首,“世間關于海神的記載,是從幾千年前海國創建後開始,但在傳聞中海神至少生于萬年前,生來便擁有伴生密藏,其中不僅僅有他留給海國的三件神器,還有造化鏡,以及一枚伴生寶珠。”
鐘離淨疑惑,“寶珠?”
白乘風道:“這枚寶珠,名天命珠,是比造化鏡更玄妙的寶物,傳聞中,天命珠可以開啟造化鏡的時空之門,海神隕落前,便是啟用了天命珠與造化鏡,留下螣蛇與他都将會在千年之後歸來的預言。”
說是故事,鐘離淨總覺得這是坊間毫無根據的流言。
“你信?”
“為何不信?”
白乘風眼神笃定,“可惜,自海神隕落後,海國退居遠海,封閉千年,而傳聞中海神密藏裡的天命珠就此遺失,造化鏡也破碎了。如今你能得到造化鏡也是你的機緣,這讓我越發相信你舅舅生前說過的話,你會是海皇宮最有希望找到天命珠的人。”
鐘離淨一愣,“舅舅?”
他又不由自主想起在白乘風密室裡看到的語焉不詳的玉冊,遺失天命原來說的是天命珠?
提及海扶搖,白乘風眸色閃過一絲不易察覺黯然,“你是我的義子,就算不願做九曜宮宮主,也是海皇宮九殿下,尋找天命珠和造化鏡也是你的職責,當年你舅舅為了尋找天命珠上岸,曾與九曜宮有過接觸。”
“他想要尋到天命珠,找回隕落的海神,而身為海國大祭司,他已經在過去多年搜遍了海國,隻剩一個地方,便是螣蛇的遺骸所在。”
“可惜螣蛇遺骸處妖氣太重,海皇宮又青黃不接,因我入了九曜宮,你舅舅也結識了我的師父與九曜宮的長老,他便向九曜宮求助。”
白乘風遺憾道:“有我從中周旋,九曜宮同意派人與他同往螣蛇遺骸處,可惜尋找數次皆無果,你舅舅也隻好放棄,但誰料,那極樂宮妖王居然在那之後得了螣蛇機緣。”
舅舅竟是為天命珠才上岸,而不是單純尋找妹妹?
這一枚天命珠的出現,完全颠覆了他先前的猜想。
鐘離淨稍稍睜大眼睛,很快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你是懷疑,妖王與我舅舅暗中尋找的天命珠有關?”
白乘風看他對自己仍是防備,不似以往那般親近,心下無奈,但要他解釋,也不由歎氣。
“你舅舅隕落後,我才查到,你的生父白玉笙生前也找過天命珠,還留下了仙人山秘境的線索。而當年你舅舅一走,海皇宮便是你這個前代海皇之子天賦最強,老二勾結鬼窟後我便知道,你已經被魔神盯上。”
他冷不丁提到秘境,叫鐘離淨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白乘風看着他很是慚愧,“我想,天命珠或許就在仙人山秘境,但這秘境唯有拿到密匙之人方可進入,且百年才開啟一回。而我當時無力護你,便将仙人山秘境的線索透漏給你,又将你逼入秘境,躲過一劫。”
鐘離淨怔住。
他得到仙人山秘境的線索,是在調查白玉笙的過往時,他找了很久都沒找到那密匙,因為這陰陽密匙,百年之内隻會出現一對。
也是那次舅舅隕落後,他去了海國回來,在路上機緣巧合拿到了密匙,他以為是巧合……
但這理由是否有些牽強?
白乘風又是慶幸又是欣慰,“我本也不指望你能拿到天命珠,隻要你入秘境百年,便可避開魔神,沒想到你還是早早出來了,雖與天命珠無緣,卻得到了造化鏡碎片。”
他說着眼神冷下來,跟鐘離淨說:“我也沒想到,極樂宮妖王當年也去了仙人山遺迹,而且出來後沒多久就突破瓶頸步入大乘期。”
謝魇也是頭回聽說天命珠,這東西居然與他跟鐘離淨去過的仙人山秘境有關,可乍一聽到白乘風說起自己,他便警覺地豎起耳朵。
白乘風從不掩飾對謝魇的排斥與敵意,微眯起眼。
“連你都沒有找到天命珠,天命珠會在誰手中?我懷疑過妖王,卻一直沒能查清楚,而這次與妖王一戰,我發現他身上有一股十分神秘的力量,也許,那就是天命珠。”
謝魇就知道白乘風提到他準沒好事,但聽他這麼說,謝魇還是愣了下,他的神秘力量?
鐘離淨也是一愣,很快就冷靜下來,“你是想讓我把那東西拿回來确認它是不是天命珠?”
白乘風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面色憂愁地看着他的小腹,“我更希望你平安,你向來重情,若你不願對妖王動手,那便換别人去,而你還是先生下妖胎恢複修為再說。”
若不是想要他去奪天命珠,為何特意與他說這些?
鐘離淨心下存疑,追問道:“你當年追殺我真的隻是為了逼我入秘境躲過魔神的殺劫嗎?”
白乘風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你舅舅已死,他在這世上的牽挂不多,你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而為父在這世間最挂心的也是你。”
鐘離淨很讨厭這樣的回答,閉了閉眼,壓下所有懷疑和困惑,彎唇冷笑,“找到天命珠,又能有什麼用?海神真的會回來嗎?海國一千年沒有海神,還不是一樣過來了?”
“不一樣!”
白乘風目光異常熱切,“我曾經也不相信海神,可海神是海國的信仰,也是你舅舅的信仰,他說過,海神一定會歸來,我便信。”
鐘離淨看他的眼神越發奇怪,道盟跟海國基本沒有過接觸,白乘風為何也這麼在意海神?
白乘風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過于激動了,輕輕吐出一口氣,才溫聲同鐘離淨道:“當年你舅舅尋到九曜宮,與我師父一同尋找天命珠時查到海國的古籍上書,天命珠現世那日,螣蛇轉世便會出現,海神也會越過千年時空,重歸世間。”
他深深看了鐘離淨一眼,沉聲道:“屆時,世間唯有一人能降服螣蛇轉世,那便是海神。”
與舅舅相關的一切事物,鐘離淨都極為在意,因為那是真正一手養大他、為他背負一切罵名的舅舅。即便如今海扶搖的分身已經醒來,為了他的安全,鐘離淨始終沒有讓應麟将他還活着的消息洩露出去。
連白乘風都如此在意,舅舅和生父都曾經費盡心思去尋找的天命珠,鐘離淨也很難不好奇,他若有所思,“天命珠究竟是什麼東西?”
“有人說,它是造化鏡的鑰匙,有人說,它能扭轉天命,活死人肉白骨,還有人說它是海神的神格,得之可陸地飛升。世間傳聞什麼都有,但它對海神歸來一定很重要。”
白乘風微微側首,“你好好想想,接下來為父會很忙,過幾日我會送你去後山養胎,想來有諸位太上長老護着,你會安然無恙的。”
鐘離淨沒有拒絕,方才聽到的太多事超出他的預料,讓他有些迷茫,“我想一個人靜靜。”
“好,為父走了,有什麼事,便給我傳音。”白乘風不放心地叮囑兩句,才轉身走向門外。
鐘離淨沒說話,看着白乘風走出殿門時,他眼底閃過一絲糾結,沒忍住出言叫住白乘風。
“倘若天命珠能讓已死之人複活,海神歸來後,舅舅和這些年犧牲的海國人會回來嗎?”
白乘風腳步一頓,約莫也思考了幾息,回頭輕笑。
“我也希望你舅舅能回來。”
鐘離淨問:“那若是回來的舅舅,與從前的舅舅不一樣呢?或許他會忘記從前?包括你?”
他想過要不要告訴白乘風海扶搖的分身就在海國,可他都覺得分身與本體差距太大,又想到白乘風連他都下得了手,難免有些顧慮。
舅舅的命這次是僥幸保住了,經不起再次折騰了。
哪怕白乘風是海扶搖的好友,又是鐘離淨的義父。
鐘離淨不得不慎重考慮。
對白乘風而言,這個問題讓他有些意外,他眨了眨眼,看鐘離淨的眼神越發擔憂,笑道:“若是他能回來,即便忘記一切都是好的。”
他又歎了口氣,走了回來,伸手輕揉鐘離淨發頂。
“我知你一直很想念你舅舅,但你如今身子不适,莫要多慮,義父會為你安排好一切,讓你再無後顧之憂。為父方才讓你那小徒弟跟羽皇殿的人走了,你不必再擔心他了。”
鐘離淨向來冷酷,尤其是在長大成人之後,從未有人敢亂碰他這老虎腦袋,這會兒突然就呆住了,便像是被定住一樣,愣在原地。
白乘風看他難得呆愣的模樣,不由失笑,又惡意地趁機揉亂了他額前的碎發,便大步離開,沒有給鐘離淨惱羞成怒還手的機會。
“義父走了。”
鐘離淨看着他走出藏書閣,才冷臉按住額角,但也沒有追出去,而是思考方才聽到的事。
待确定白乘風已經離開後殿,矮幾上的白玉陣盤閃過一道亮光,一點紫光自陣盤中心躍出,化出玄衣妖異的極樂宮妖王的身影。
鐘離淨收起滿腹心事,瞥他一眼,“聽清楚了?”
謝魇頓了下,随即心領神會,笑眯了眼,上前抱住鐘離淨,先吸一口熟悉的暗香,便又是惱怒又是委屈地環緊掌下細瘦的腰身。
“你義父心狠手辣,連阿離你都算計,更别提我。他那天在古仙京就是故意挑撥我們的,你知道我不太聰明的,不是真的不信你,而且阿離,分開這些天,我可是每天都在想着你的,你這些天可想過我幾回?”
鐘離淨聽他這麼黏黏糊糊的說話還倒打一耙就頭疼,将人推開,把白玉陣盤收回丹田,“差不多好了,你還想不想離開九曜宮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謝魇對他起了疑心,否則這家夥哪回見着他不都是找到機會就要占便宜?
但這次他見到鐘離淨這麼久,除了一開始鐘離淨抱了他一下,他就隻是牽牽手這麼簡單。
不就是懷疑鐘離淨會跟白乘風合謀或是出賣他嗎?
原本隻是想讓謝魇自己聽清楚,沒想到這次還能從白乘風的話中另有收獲,鐘離淨心情有些複雜,既在想天命珠,又在想白乘風。
“他把小羽放走了……”
就不怕困不住他嗎?
謝魇是不要臉,但不傻,聽白乘風方才的話就知道,鹿靈羽被九曜宮抓起來要挾鐘離淨。
但如今白乘風自己又把人放了,謝魇心下笑白乘風蠢,面上也毫不留情地說道:“放走了好,現在阿離願意跟我走了吧?”他說着黑了臉,“你那狠毒的義父想要我們兩個蛋蛋的命,真不是個仁慈的祖父,阿離,我們此刻不走,這孩子就保不住了。”
鐘離淨面無表情。
謝魇便道:“他都對阿離動手了,還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阿離不會真信了吧?他殺白千仞時可沒有心慈手軟,如今又要對未出世的孩子動手,再下一個,難保不是阿離。”
鐘離淨道:“少上眼藥。”
謝魇還笑了,“這也是那個老狐狸挑撥在先,有我是他的報應。好了阿離,你走不走?”
方才白乘風說了那麼多,鐘離淨還沒空細想,他搖了搖頭,面色微微泛起些許蒼白之色。
“先等等……”
謝魇有些不滿,“趁他剛走,現在走是最好的時機,阿離,你在九曜宮還有什麼顧慮?”
鐘離淨心中有些煩躁,他也在想,白乘風明知要用鹿靈羽才能留下他,為何又讓鹿靈羽離開,還是說,白乘風終于回想起了自己身為義父該有的仁慈,想用情義留下他?
他向來不願意惡意揣測自己真心信任過的人,尤其是少年時便開始教養他百年的義父。
謝魇混進來的事已經被白乘風察覺,此時不走,等白乘風回過頭來怕是就很難離開了。
看鐘離淨還在猶豫不決,謝魇便替他做了決定,“沒有時間考慮了,我們先出九曜宮再說。”
他伸手去拉鐘離淨,燙手的觸感讓他的手下意識往回縮,接着掌心便覆在鐘離淨手背上。
“怎麼越發燙手了?”
鐘離淨沒回話,用力握住他的手臂,幽黑眼眸怔了怔,緊抿起薄唇,呼吸也變得沉重。
“謝魇……”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謝魇察覺很不對勁,匆忙将人扶進懷中,“怎麼了?”
鐘離淨低喘口氣,五指輕撫小腹,面色越發蒼白。
他能清楚感覺到,此時此刻,他身上的靈力突然都往小腹彙去,連他自己也難以阻止體内靈力的流失,幽黑眼眸的障眼法漸漸褪去,一點點露出原本深沉如海的蔚藍。
他的小腹像是一個無底洞,在瘋狂吸收他的力量!
“謝魇,你先前說,最多還有兩個月,它們才會出世?”
謝魇有過一瞬呆愣,豎瞳不自在地緊了緊,忙道:“大長老算出最多還有兩月,妖胎便會出世。但若是妖胎得到太多力量蘊養,也許也會更早成熟,又或是在母體中動蕩不安,早一兩個月出世也都是有可能的。”
短短片刻,鐘離淨額前碎發就被冷汗打濕,他咬唇隐忍源自小腹與周身靈脈的脹痛不适,濡濕的藍眸看向謝魇,暗藏無措不安。
“如你所願,他們要提前出世了。”
他緊緊扣住謝魇手臂,咬了咬牙,終于做出決定。
“謝魇,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