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七大上宗弟子皆在天瀾城外駐紮,城中不僅有天瀾城與九曜宮的人,更有其他宗門的弟子與聞風而來的散修,九曜宮結界被打破的動靜不可謂不大,那斬妖劍韻散落到城中,肅殺劍意令人毛骨悚然,滿城修士無不驚愕,紛紛看向上空仙宮。
衆人還在疑惑究竟發生何事,肅穆的聲音便自九曜宮之上被靈力傳送到城中各個角落——
“蛇妖闖我九曜宮盜走仙寶,罪大惡極!九曜宮弟子聽令,封鎖全城擒拿妖孽,就地格殺!”
當即,天瀾城各處皆傳來回應。
“弟子領命!”
原本安甯的繁華長街上,數道劍光倏然飛起離去,餘下非九曜宮的其他修士,見狀更為震驚,低聲驚呼九曜宮是什麼地方,道盟盟主所在,什麼妖孽膽敢在他眼皮下作亂?
還盜走了仙寶!
在滿城修士議論紛紛之際,飛至上空的九曜宮修士已在合力施法,數道靈光湧上九曜宮。
斬妖劍意劈出的結界漏洞很快便被修補完好,但與此同時,九曜宮上空的法陣朝虛空之上射出一道光柱,金光法陣浮現上空,化出五束金光,如流星般飛落天瀾城内城中心與四方城門,聯結整座城的護城法陣,将天瀾城以及上空的九曜宮封鎖起來。
金光法陣将城門封鎖之際,顧行遠正将羽皇殿的少主鹿靈羽與白三長老送出城東城門。
城中動靜,幾人都聽見了。
守門弟子收到消息追了出來,先與兩位客人見禮,急忙同顧行遠耳語道:“長老,宮中急召……弟子聽聞,鐘離師叔祖也失蹤了。”
他沒用傳音,白三長老和鹿靈羽聞言神色俱變。
“什麼?”顧行遠臉上的随和笑容當即消失,朝鹿靈羽與白三長老匆匆告辭,“宮中還有要事,我就不送二位了,鹿少主和三長老慢走。”
他扔下話便與弟子禦劍回城。
白三長老看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膽敢在白盟主眼皮子底下盜竊仙寶,還順利逃出了九曜宮,這是何方神聖?”他一把扣住鹿靈羽手腕,俨然是警惕他跑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主,我們還是先走吧。”
鹿靈羽望着被金光完全籠罩的天瀾城,神色凝重,“方才那弟子說,我師父也失蹤了?”
白三長老不至于剛聽到的話就忘了,“話是這麼說,可這是天瀾城,他不會有……哎!”
鹿靈羽一把甩開白三長老的手,往回跑去,步履匆忙,隻留給他一句,“我也有事要回去一下,長老你别管我了,自己先走吧!”
“少主!”
護城法陣與九曜宮大陣聯結,全城封鎖,無數劍光自九曜宮飛落,化為天幕中一道道流光,在長街交錯縱橫,梭巡天瀾城内外城。
内城邊界一處暗巷,謝魇正施法将鐘離淨腹中妖胎的妖氣壓回去,放眼望去,上空時而飛過幾名巡邏的九曜宮弟子,他狹長眉眼閃過一絲煩躁,打橫抱起冷汗涔涔的鐘離淨。
因靈力流失過快,且一直沒能回複,鐘離淨丹田内靈力已快枯竭,聲音也很是沙啞無力。
“高興太早了吧。”
謝魇抱着他在暗巷中穿行,聽到這話眼神頗為幽怨。
“你們九曜宮的人心眼真多,剛出九曜宮,就被困在天瀾城,這護城陣法又要怎麼破?”
鐘離淨蒼白唇瓣微揚,俨然是在嘲笑謝魇,很快又因腹中疼痛擰緊了眉頭,他深呼吸緩了口氣,才說:“方才白乘風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天瀾城和九曜宮本就是一體的。”
謝魇慣常愛苦中作樂,身影一閃躍到另一條窄巷,往外城跑去,一路穩穩地抱着懷裡的人,笑道:“這命令到底是誰下的?還說我盜走九曜宮仙寶?”他說着低頭看了鐘離淨一眼,眼底笑意揶揄,“他們看不起誰呢,我盜走的,該是九曜宮的至寶!”
鐘離淨看着他也不說話,但眼神怎麼看都像威脅。
謝魇彎了彎眉眼,跟着認真起來,“再忍忍,已經離城門越來越近了,出了城我們就安全了。”
鐘離淨點點頭,抓緊他的衣袖。
但這在謝魇看來,已是信賴的表現,謝魇會心一笑,走到巷子盡頭,神識探查到巡邏弟子剛剛飛過去,前路除了一些還停留在街上的修士和其他宗門弟子外便沒發現到九曜宮的人,他才抱着人走了出去。
他修為高,又用了障眼法,路上的行人并未察覺到他的異常,謝魇便抱着人走出内外城的交界處。偌大的廣場中心立着一座劍碑,劍碑以内便是他們如今所在的内城範圍。
謝魇的神識暗中觀察着四周,一步踏過劍碑所在。
便在這時,腳下地界亮起一道金光,一串響徹心魂的銀鈴聲倏然響起,震得人心神恍惚。
緊接着,方才在空中飛過去的十數道劍影迅速折返回來,“法陣有反應!妖孽就在這裡!”
又是法陣?!
比那些九曜宮弟子更快趕來的,是他們的劍氣,十數道劍氣自虛空飛來,鐘離淨低啞的急斥也在同時在謝魇耳邊響起,“快走!”
妖氣化為護盾擋下十數道劍氣之際,謝魇凝了凝神,腳下輕點躍起,踩上妖劍飛出外城!
“追!”
衆弟子一部分給九曜宮傳音回報,一部分禦劍追上。
很快,成百上千的劍光朝着這個方向飛來,他們一時固然追不上謝魇,但謝魇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股危機自上空而來,他神色一凜,抱着鐘離淨急轉退後,一道金色雷電便在這時擦肩而過,沒入空氣中。
謝魇望向上空,赫然一驚。
“什麼東西!”
鐘離淨也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威壓,擡眼望去,就見天瀾城上空緩緩凝起一團金色雲霧,一頭金龍騰雲駕霧,它極為壯大,盤踞的龍身影子已然籠罩半個内城,龍目一閃,朝他們這邊射出一束凜冽的金色雷火。
雷火劈開虛空,直奔二人。
謝魇并指劃出一道劍意,飛過天幕撞上那道雷火。
轟隆隆——
城中一陣震蕩,引來更多九曜宮弟子,無數劍光飛撲而來,謝魇忙攬着懷中人禦劍離開。
城中罡風頗為淩厲,擦過臉頰微微生疼,謝魇回眸看了眼仍在凝聚雷火的金龍,又看到前方攔路的九曜宮弟子,豎瞳一緊,陰冷劍氣橫掃而過,将前路之人悉數擊落下去。
這時,上空雷火再次劈下!
妖劍劍鋒一轉,将其擋下。
稍稍停滞,遠處禦劍而來的九曜宮弟子們已越發靠近,謝魇還欲動手,衣襟忽而一緊。
“别再禦劍了,直接在外城行走!這雷火下不去!”
天瀾城中不是所有人都是修士,也有一部分難以修煉之人,即便很少,但這正如鐘離淨所說,雷火就算沒傷到謝魇也不會劈到城中,而是在空中消散,似是在顧慮什麼。
謝魇眼前一亮,抱着鐘離淨往下方外城俯沖飛下。
天瀾城内城,位于九曜宮下方,這片地方不僅得九曜宮庇護,更是一片靈氣充裕的寶地。
修真界的資源向來是往強者傾斜,故而内城除了九曜宮外,多是天瀾城一些千年大族。
外城則不然,外城魚龍混雜,有修為低微的普通修士,更有不少散修在此定居,故而外城格局與内城截然不同,密密麻麻的街道巷子,将九曜宮外城切分成一個個區域。
天瀾城的住民顯然對九曜宮封鎖全城捉拿妖孽的事極為配合,短短時間内,車水馬龍的街上變得空蕩蕩的,所有人都已回房躲避。
金色雷火追在二人身後,謝魇掐訣加快禦劍速度,趕在雷火近身之前,二人的身影沒入了外城龐雜的建築群中,那一束雷火果真懸停在建築上方,閃爍幾下便化霧消散。
謝魇回頭瞥了一眼,便抱着鐘離淨穿街走巷往城外去,“阿離知道那頭金龍是怎麼回事?”
鐘離淨攥緊腹部衣料,“準确來說,是皇道龍氣。在九曜宮入主天瀾城前,天瀾城,曾經是一方修真國的皇城,後來皇室隕落,妖魔道入侵,九曜宮接管天瀾城,還未完全湮滅的皇道龍氣才得以保存。雖修真國已滅,但龍氣仍在護佑天瀾城子民。”
“皇城?龍氣?”
謝魇恍然大悟,又放出神識回頭望了一眼,上空無法傷及天瀾城子民的龍氣化身俨然拿他沒辦法,但雷火還是沒有停下,隻是減弱了許多,且隻在他路過空曠之處才劈下。
隻需謝魇微微側身一躲,讓建築擋在後方,那雷火便自行消失在空氣中,謝魇揚聲大笑。
“有意思!”
哪怕無法禦劍,以謝魇大乘初期的修為,出城也不用多長時間,他身法如風,迅速地往西城門移動,可這麼一緩下來,九曜宮的弟子也追上來了,且他們更熟悉地形,很快就繞到長街前方,截住謝魇二人。
謝魇剛走過路口,一柄寒塵便自右側街道疾射而來,他豎瞳一瞪,射出妖氣将靈劍擊飛。
随後,數十個九曜宮弟子禦劍下來,堵住了前路和後路,重重淩厲劍光朝着謝魇撲殺上來。
“宮主有令,如遇妖孽格殺勿論!但他懷中之人乃是被劫走的九曜宮弟子,都注意些!”
這話說假也不算假,謝魇沒劫人,人是自己跟他走的,但鐘離淨目前還真是九曜宮的人。
謝魇啧了一聲,“玄蛟,動手!”
妖劍中靈應聲而動,劍影閃過,掃落一片弟子,到底是沾過血的妖劍,它接着飛向前方帶頭的弟子,趁人還未反應就要割破咽喉。
鐘離淨斥道:“謝魇!”
他還是九曜宮的人,不會看着謝魇殺九曜宮的人。
謝魇心念一動,“回來!”
妖劍懸停在那名弟子咽喉命脈前,饒是如此,外溢的陰冷劍氣仍是将在其脖頸劃出一道血線,那弟子喘着氣,眼神裡充滿恐懼。
所幸最後一刻,妖劍折返回去,環繞在主人身側。
謝魇放出威壓将衆人壓倒,趁他們動彈不得便要離開此處,想了想,又回眸多看了一眼。
“告訴白乘風,你們九曜宮的至寶,我帶走了。”
衆弟子硬扛着大乘期的威壓,不肯跪下,見到罪魁禍首這般嚣張,更是氣得牙癢癢。
鐘離淨也沒好氣瞪了謝魇一眼,忽而又攥緊腹部衣料,咬緊下唇,仍是洩漏出痛苦悶哼。
謝魇緊張起來,趕緊走人。
“再等等,這就出城!”
鐘離淨閉目忍了須臾,指間儲物戒靈光一閃,手輕顫着握起一塊白玉牌遞給謝魇,“帶着。”
謝魇拿過玉牌,一眼就見到上面刻着九曜宮的宮紋圖騰,但下方纂刻的身份叫他很吃驚。
“九曜宮主的令牌?這不是應該在白乘風手裡嗎?”
鐘離淨喘着氣道:“是副宮主令,見此令如見宮主,但九曜宮如今僅有一位宮主,白乘風,便将這玉牌交給我,方便我出入宮門。”
謝魇驚訝道:“有用嗎?”
鐘離淨有氣無力道:“七大上宗都有弟子在城中,還有不少道盟修士,就算白乘風面子再大,天瀾城也不會封城太久。但若鬧大了,外面還駐紮着七大上宗的人,不說白乘風會否親自出手,驚動這些人,我們就走不了了。眼下我們要做的,是要盡快離開九曜宮,而不是跟他們硬碰硬。”
謝魇笑得意味深長,“我知道,不過這副宮主玉牌都給了阿離,看來白乘風是真的疼你啊。”
鐘離淨身體不适,不想與他多說,閉眼催促,“快走!”
“好。”
宮主令牌都拿到手了,眼看着西城門就在前方不遠,謝魇神色認真起來,收斂起外溢的妖氣,妖異眉目在障眼法之下也變得純良。
做完這些,他才抱着鐘離淨走向西城門口,城門口也有守門弟子,且坐鎮城門處的,謝魇神識掃了一遍,這至少是個化神期修士。
如今全程封鎖,隻進不出,城門自也封閉起來,衆修士戰戰兢兢守在城門處,靜寂而肅穆。
臨近城門口,鐘離淨便讓謝魇将自己放下,由他扶着走過去,不出二人意料,他們剛剛靠近城門,就被兩名弟子提劍攔了下來。
“站住!九曜宮捉拿妖孽,四方城門都已封鎖,你們是什麼人,這時候來城門做什麼?”
兩名元嬰弟子說着都放出了劍氣,赫然在威懾他們。
鐘離淨抿緊蒼白的薄唇,瞥了一眼謝魇讓他回話。
謝魇眉眼未有變化,隻是豎瞳變作幽黑眼眸,一臉嚴肅純良,乍一看還頗有些正義凜然。
察覺到鎮守城門的化神期修士的神識正在暗中打量他們二人,謝魇的神情比這些弟子還冷肅,取出玉牌道:“宮主有令,讓我二人出城辦事,往天道院送信,刻不容緩。”
道盟要讨伐鬼窟的消息早就傳出去,天道院的人會來也是天瀾城人盡皆知的事,況且宮主令牌一出,其蘊含的春風劍意也叫人不得不信服,兩名金丹弟子即刻收劍拱手。
“原來如此,兩位師兄莫急,弟子們這就開城門。”
哪怕護城法陣封鎖全城,隻要九曜宮宮主一聲令下,果然還是可以開城門離開天瀾城。
謝魇心下暗笑,冷哼一聲,擺盡了手持九曜宮宮主令牌該有的高傲架子。兩個元嬰弟子越發謹慎小心,忙指揮身後衆人開門,直到城門打開,那化神期修士也未曾出言。
謝魇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這便扶着鐘離淨走出去,偏到了此刻,一人從城樓上飛下,正是先前謝魇察覺到的那名化神後期修士。
“且慢!”
此人一出,守門的弟子們悄無聲息地做出了防備姿态。謝魇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門,故作不悅地皺起眉頭,“又有什麼事?我還要給天道院的老院長送信,若遲了誰耽擱得起?”
化神修士頓了頓,朝謝魇拱手一禮,視線卻飄到鐘離淨身上,“師兄莫急,我隻是看這位師兄似乎有傷在身,師兄又有些面生,眼下九曜宮正在捉妖,不得不慎重行事。”
“慎重?你懷疑我們是妖,還是懷疑我們手中的宮主令牌是假的?不錯,是有妖孽混入了九曜宮,但宮主并未将其放在眼裡,否則早已出手。你也不想想,那妖孽再強,還能盜走宮主随身攜帶的宮主玉牌不成?除非是極樂宮妖王親臨,誰能做到?”
謝魇一把将鐘離淨護在身後,鐘離淨也配合地低垂眉眼,免得讓人看穿臉上的障眼法,可聽到這話還是暗暗白了謝魇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見縫插針地踩白乘風捧自己?
化神修士哪裡敢承認自家宮主弱到會被一個妖偷走宮主令牌,但看着鐘離淨仍是有些遲疑。
“弟子不敢,但這位師兄确實有些面善,不知……”
謝魇嗤笑出聲,“一會兒說我們面生,一會兒說我們面善,鬧夠了沒有?讨伐鬼窟之事迫在眉睫,就等着天道院老院長前來,你再耽擱下去,等鬼窟攻來,你擔待得起?”
化神修士啞然,這便拱手一禮,躬身退開兩步。
“弟子不敢,師兄慢走。”
謝魇鼻孔朝天沖着衆守門修士哼了一聲,才扶着鐘離淨一步步走向城門,就要踏出城門時,看着城門口那一層淡淡的金光,謝魇心底捏了一把汗,甚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但願這城門不要像内城邊界那樣,也暗藏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