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靈不鳴則已，一開口就讓在場的人或妖大吃一驚，連鐘離淨臉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謝魇警覺地将鐘離淨護在身後，找到躲在庭院一角的金雕和小白蛇，“誰讓你們放他進來的？”

金雕聞言一哆嗦，心虛縮成小小一團，“他昨夜就來了，隻是跪在庭院也不吭聲，我打不過他，總不能大半夜去驚擾老大你們是吧？”

謝魇先前是吩咐他待在前殿守着，不讓外人入内，驚擾鐘離淨靜養，尤其盯着鏡靈跟紅绫這兩個危險分子。可上回他就沒打過鏡靈，大半夜哪敢去打擾謝魇這個老大？

别說他，就連鐘離淨養的小白蛇都沒敢進去通報呢。

謝魇冷眼看來。

金雕立馬改口：“我們剛要報信，佘長老就來了！”

佘長老才從鏡靈那一句要助鐘離淨成為海神的震撼中回神，咽下口中靈液，斜睨金雕。

“哦？怪我多嘴了。”

修煉兩千餘年的蛇妖一族大妖，金雕還是聽說過的，聞言很識趣地挪開腳步，讓出身後團成一團躲在花叢裡的小白蛇，谄媚道：“哪有，就是碰巧了，前輩也是好心幫忙。”

佘長老嗤了一聲，看向鐘離淨，就等着看熱鬧呢。

經過幾人一打岔，鐘離淨神色也恢複平靜，他站在殿前，垂眸俯視着依然跪在自己面前的鏡靈，“你可知道，你方才在說什麼？”

鏡靈擡起頭來，雙目注視着他，神色十分堅定。

“吾願認小主人為新主，助小主人成為新的海神，救回兩位小少主。吾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因為吾知道，若今日不說，或許再無機會說出口，也無法再留在小主人身邊。”

鐘離淨心頭微動，眉心緊蹙。

“你說的兩位小少主是……”

鏡靈面露苦笑，“自然是繼承小主人血脈的妖胎……若小主人堅持要護住他們，那麼吾即便是身為造化鏡鏡靈，也不得不妥協。”

謝魇想到什麼，看向鐘離淨，想要阻止又停下。

果然，鐘離淨有所遲疑。

“你當真能救他們？”

惴惴不安的鏡靈仿佛終于見到希望，在鐘離淨的注視下飛快點頭，“若是海神現世，可救！”

鐘離淨眸光恢複冷淡，“也就是說，你，救不了。”

鏡靈愣了下，啞口無言。

謝魇暗嗤一聲，上前扶着鐘離淨道：“阿離别急，兩顆蛋現在還好，還沒到求人的地步。”

若是妖族秘法能救，謝魇每日這樣耗費心頭精血和妖力，兩顆蛋又為何沒有半點起色？

鐘離淨不是醫修，卻也是兩顆蛋的生身父親，他有着比謝魇還要清晰的血脈感應。這兩日過去時，他能感覺到兩顆蛋的靈識一日比一日衰敗，也知道佘長老所言是真的。

再這樣下去，不一定能救回兩顆蛋，但謝魇一定會被兩顆蛋耗死，一直到他們靈識消散。

鐘離淨按下謝魇手背，轉身回殿。

就在鏡靈以為自己再次被拒絕，耷拉下頭時，鐘離淨站定在門前，背對着他，似暗歎口氣，開口道：“你考慮清楚，若踏入這扇門，往後你在我面前便不得再有絲毫的隐瞞，你知道的一切，都要和盤托出。”

鏡靈猛地擡頭，又驚又喜。

鐘離淨沒再停留，跨進門檻。

謝魇微愕，冷冷掃了鏡靈一眼，便看向佘長老等人。

“你們都散了吧。”

佘長老正看得興起，站直了說：“夫人的情毒還沒解！”

謝魇目光幽幽，“佘長老，你究竟是想要幫阿離解情毒，還是想将我這個妖王給換下去？”

佘長老雖說不怕謝魇，但謝魇是妖王，她還是給他幾分顔面的，聞言便遺憾地笑歎一聲。

“那屬下明日再來。”

“佘長老到極樂宮百年，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的。”

謝魇警告過她，便回了殿中。

鏡靈也打定主意，起身跟進去。

謝魇餘光瞥見，眸光幽冷，快步上前扶住鐘離淨。

鐘離淨還不至于連路走不穩，回頭看了謝魇一眼，微微挑眉，由他攙扶着自己在茶幾前的蒲團坐下，才擡眼看向跟進殿來的鏡靈。

“你可想好了？”

謝魇背後靈般守在他身側，面無表情盯着鏡靈，敢蠱惑他家小壞蛋做海神，他能不恨嗎？

鏡靈不再像上回對百裡雪那樣的輕蔑态度，恭順地将手上的玄元珠奉上，“吾乃造化境鏡靈，生來便是海神的伴生神器，自海神隕落後，吾一直以來想做的唯有一件事，便是尋回海神。然而千年已過，海神至今未歸，吾太過心急，行事越發偏激……”

他頓了頓，垂頭道：“昨日小主人的一番話，讓吾終于清醒，這才做下今日的決定。最初跟随小主人，是因小主人出身海皇宮，又與回溯鏡靈有過契約，令吾感到親切，吾急于想讓您成為新的海神，容不得任何人傷您半分，自便以為是為您鋪路。”

“吾因此險些釀成大錯，害了小主人，更愧對海神。”

提到舊主，鏡靈眼底透出幾分難掩的黯然，“吾早該明白，沒有海神的造化境什麼都不是。吾被魔神所擒困在古仙京千年，是小主人救了吾，吾既有事相求，又承小主人這份恩情，決定稱您為新主，便該真心臣服，急小主人所急，憂小主人所憂。”

鐘離淨安靜聽着，不做評價。

倒是謝魇哼笑一聲，抱着胳膊，一句話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擺明了在嘲諷鏡靈。

鏡靈都覺得自己這般糾纏實在是死皮賴臉，壓下心頭羞愧，看向手上靈光灼灼的玄元珠。

“此前吾認定兩位小少主生來便要拖累小主人，一心想讓小主人早日修為圓滿，成為新的海神，才會想讓小主人吞食他們的仙靈氣息，如吾所願那般，盡早恢複修為。”

“如今回想，若是那時，即便吾不知惠元埋伏在山洞外，在他動手之前，吾不那般自負地認為自己可以抗下一切，早早給妖王傳信，或許小主人便無需燃盡精血，性命垂危，兩位小少主也不會被惠元所傷——”

謝魇的臉色肉眼可見黑了下來，眼看就要發作，鏡靈自知理虧，也怕鐘離淨将他趕出去，急忙說道：“此乃吾之過錯！無論如何，吾都會想方設法讓兩位小少主渡過這次難關。造化境早已破碎，吾無力救兩位小少主，但這玄元珠應當可以幫到他們！”

他也慶幸自己飛快說完了後話，隻見鐘離淨緊蹙的眉心緩緩舒展開，謝魇看他的眼神也不似先前殺氣騰騰，但懷疑他的心并沒有變。

“玄元珠還有這用處？”

鏡靈暗松口氣，“想來小主人和妖王也知道，這玄元珠，便是海神的伴生靈寶天命珠。造化境雖同為海神的伴生神器，但天命珠所蘊含的神力，幾乎堪稱為海神的半身，便是完整的造化鏡，也難以比拟。”

“吾與回溯鏡靈都是經曆萬年才生出靈識，又是在海神隕落後才化出了人形，因而……”

鏡靈臉色有些難堪，如實道：“吾無法操控天命珠。那日能沖破天命珠封印，是多虧了妖王渡來的天雷之力，而天命珠讓小主人醒來，也叫吾确信小主人便是海神，可您醒來後并無半點覺醒海神傳承的迹象，吾，也不确定您與海神是否當真有關聯。”

天命珠的傳聞，鐘離淨與謝魇都曾聽說過，但天命珠竟強到堪稱海神的半身，鐘離淨也是頭一回聽聞，“天命珠當真如此玄妙？”

鏡靈重重點頭，“天命珠雖不生靈識，卻可以稱之為海神的神格，與海神神力同源，幾乎擁有旗鼓相當的深厚神力。原本隻要海神與天命珠融合，便能尋到飛升仙界的契機，但……許是時機未到，海神一直沒有融合天命珠，也從未使用過天命珠。”

“直到千年前，在吾記憶中，海神隕落之前，應當是用過天命珠，同時也封印了天命珠。不知是不是因為海神不在，如今的天命珠，所蘊含的神力不再如當年那樣強大。”

聽他這麼解釋，鐘離淨與謝魇無不錯愕地對視一眼。

謝魇有話直說，瞥向鏡靈手中據說神力不複當年、可是靈氣俨然不亞于任何神級法器的天命珠，“當年海神用天命珠做了什麼？”

鏡靈迷茫搖頭，“吾不知……但天命珠的神力依然深厚強大，仍然可以為小主人所用！”

鐘離淨輕蹙眉心，鏡靈看在眼裡，緊張地補充道：“不管小主人是不是海神，天命珠在封印解除後自願留在小主人身邊，已是接納小主人的意思，想來小主人也有了通過天命珠繼承海神傳承的資格，若小主人能成為新的海神，兩位小少主便有救了！”

這天命珠蘊含的神力若能與海神旗鼓相當，即便當年被海神用過一回，如今也依舊神力強大，可鏡靈這樣一問三不知的，還一個勁蠱惑鐘離淨做海神，謝魇還是很防備他。

鐘離淨問：“若我做不到呢？”

鏡靈擔憂他還要拒絕，急得攥緊衣袖，連忙道：“那日因吾的私心，兩位小少主才重傷至此，吾虧欠兩位小少主，即便小主人當真與海神無關，吾也會留下來，盡全力為自己的過錯贖罪。但若小主人願意，吾拼死也會為您找到繼承海神傳承的契機！”

自他口稱小少主那時起，他便已對鐘離淨這個小主人妥協了，也是真心臣服于他，更是想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還鐘離淨的恩情。

何況天命珠已經接納了鐘離淨，為何不再試試呢？

鏡靈的神色熱切而又忐忑，鐘離淨卻仍未接過天命珠，隻問：“你說有求于我，又是何事？”

鏡靈如實說道：“吾想再見舊主海神一面。但哪怕身為造化鏡，可以推演天機，吾也算不到海神究竟去了何處，隻能确定千年前，海神隕落之後，他便已不在這個時空了。”

他黯然垂眸，“那時吾還未能化成人形，隻依稀記得，海神在隕落前，将神力分給了造化鏡，讓吾與回溯鏡都得到化成人形的契機，此後，造化鏡再也感應不到海神的氣息。後來魔神追來，回溯鏡帶着天命珠逃走，而吾也被魔神困于古仙京中……”

還未化形前的事，已然破碎且被古仙京鎮壓千年的預知鏡靈早就記不清了，硬要從含糊不清的記憶中找回過去，讓他的靈體變得閃爍不穩，他閉了閉眼讓靈體平靜下來，壓抑心頭激動看向鐘離淨，眸光熱切。

“但吾還記得，吾在化形前那段時間沉睡時，有一個聲音告訴吾，造化鏡要守護天命珠，唯有天命珠，才能帶我們再見到海神！”

見他靈體突然變得虛弱，不說鐘離淨多看了他幾眼，看不慣他的謝魇都忍不住出言詢問。

“你沒事吧？”

鏡靈緩緩搖頭，深吸口氣平複靈力，“無礙，造化鏡破碎後，吾被魔神困于古仙京替罪，本體損傷嚴重，忘記了許多舊事，回想起當年還未化形時的往事難免靈體不穩。”

謝魇是不在乎他死活的，但至少别死在他這裡。

鐘離淨靜靜看着鏡靈須臾，擡手召來天命珠。這枚靈珠自入他體内後就一直很安穩，靈光比先前還未沖破封印時耀眼許多，靈氣也很是精純充盈，确實蘊含着強大神力。

“天命珠，當真能找到海神？”

鏡靈迷茫道：“吾不知……若是回溯鏡在，或許知道的會更多。但吾也不知他為何會選擇幫助魔神。吾記得的不多，記憶中，海神隕落前應當與魔神有過一戰，而造化鏡破碎也是源于魔神化身的搶奪。莫非回溯鏡在魔域待了太久，已被魔氣侵染？”

鐘離淨若有所思，卻毫不留戀地将天命珠交出去，“既然天命珠神力依舊，你又何需我相助？即便海國與海神關系匪淺，但在海皇宮中，我這個九殿下并非純粹的海神族血脈，隻是一個人族，又是天生身負螣蛇詛咒之人，你如何笃定我能幫到你？”

鏡靈彎唇笑了笑，理所當然而笃定地回道：“可那日，天命珠是自願進入小主人丹田的。小主人，天命珠是不會随意接納海神之外的人的，何況是自行重燃您的精血本源。”

鐘離淨擡眼看向謝魇，“我參悟過海皇宮秘法八荒錄，體内又收集了一縷海神之力，與天命珠也算同源，如此似乎不難解釋它為何會接納我。但你可知，或許當年回溯鏡是帶着天命珠逃到秘境中的魔域，可最後帶着天命珠離開的人是他，不是我。”

謝魇頓感心虛，有些怕鐘離淨又提起他挖過他丹田的舊事，這事他就是怎麼狡辯都理虧。

所幸鐘離淨并無此意，隻是輕輕擡手，靈力托着格外溫順的天命珠，送到謝魇眼前去。

“也是這天命珠助他突破了合體後期的瓶頸，讓他邁入大乘境界，謝魇，你說是不是？”

謝魇哪敢說不是，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有這麼回事，那時天命珠的封印還未破，但我确實是借它突破了瓶頸，邁入大乘。說來，我在沖破瓶頸時，還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想起自己早前預見的未來，謝魇不由失笑，“原來那時我會看到氣運之子将會斬殺螣蛇轉世成為仙帝，是因為天命珠吧？不過如今王昊被魔神奪舍，那命數大抵也不作數了？”

鐘離淨搖頭，“但‘王昊’依然活着，不是嗎？而以往每當你想要掙脫天命桎梏殺死氣運之子時，總會因為許多事情延誤。如今王昊是死了，奪舍了他的魔神依然在用他的身體活着，那将來的事，誰又說得準？”

謝魇愣了下，也是心頭一驚，但他更吃驚的是鐘離淨的反應。在他記憶中，鐘離淨從來不信天命，可此刻，鐘離淨的态度有些暧昧。

鏡靈還在迷茫，“天命珠接納過的，不止小主人一人？”

謝魇回歸正題，撇嘴道：“倒也不算，我雖然借天命珠修為大漲，但始終未能将其煉化。”

鐘離淨從沉思中回神，睨他一眼，便淡聲問鏡靈：“讓我繼承海神傳承，助我成為新的海神，你确定，這樣就能找到你的舊主海神？”

鏡靈神色反而有些恹恹的，“吾不确定，但海神定要在千年後歸來，不是吾的舊主，便是新的海神，這是吾當年沉睡時聽到的聲音，或許，這是舊主海神留下的指引……”

不知他想到什麼，面色似乎更難看了，眼底閃過一絲悲戚之色，極其認真地看向鐘離淨。

“離開古仙京這些時日，有小主人相助，吾的舊傷漸漸療愈，也想起千年來被魔神所困時，他利用我推演過無數次未來。吾不知他要做什麼，但他應當也一直在尋找回溯鏡和天命珠，而王昊的出生，也是他在演算了無數遍未來之後，所走的一步棋。”

“在那無數次的演算中，吾看到……”鏡靈神色變得極凝重，如臨大敵，“魔神定能順利離開古仙京，他也曾做出過許多不同的選擇，有時，他會入主鬼窟，讓玄幽古教再出世，有時，他會選擇報複天道院和九曜宮，但無一例外的是，道盟會覆滅。”

謝魇挑起眉梢，看向鐘離淨。

鏡靈接着道：“而且，魔神一直都在搜尋螣蛇轉世的去向，他知道吾算不出舊主所在何處，便想通過海神當年留下的預言，利用螣蛇轉世找到海神。而他算到的每個終點，都是傷讓他在滿身罪業招緻而來的天罰下覆滅，所以他一直都在尋找破局之法。”

鐘離淨眸光暗了暗，“那他又打算如何破局？”

鏡靈搖頭，“無數次道盟反撲與天道責罰的結局外，魔神又有了新的預想，便是利用氣運之身洗刷滿身罪業，妄圖瞞天過海。此後每一次推演中，他都會毫不留情斬殺妖王，而每一次，小主人都會在海國大祭司隕落同時，為守護海皇宮族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