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正色颔首,擡腳要走。
剛踏出一步,又回過頭,俯身親向鐘離淨唇角。
鐘離淨被親得一愣,“你……”
謝魇眸中含笑,溫聲道:“要怪隻怪阿離撩撥我在先,先親一個,回來再讨要剩下的。”
鐘離淨擰眉,“謝魇……”
“走了。”
謝魇打斷他的話,話是這麼說,卻也沒有馬上離開,他又垂首,微涼唇瓣重重碾過鐘離淨溫軟的薄唇,親得人唇瓣轉紅才退開。
鐘離淨輕喘口氣,正欲瞪他,謝魇便禦劍離去,隻給他留下一句——“阿離照看好自己!”
劍光橫越月夜,稍瞬即逝。
鐘離淨抿了抿绯紅薄唇,冰藍眼眸閃過一絲羞憤,側首瞥向身後堂屋,燈火幽微,佘長老師徒與鏡靈的腦袋齊刷刷縮回了門内。
無意撞見這一幕,三人面面相觑,頗為惶恐。
實則方才也察覺到他們似乎有出門之意,本想提醒謝魇卻被占了便宜的鐘離淨攥緊衣袖,垂眸深呼吸一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擡手召回斷劍,白皙耳尖已悄然紅透。
回頭……定要跟這家夥算賬!
他心中火大,沒忍住攥緊斷劍劍柄,垂眸望向斷劍明亮如鏡的劍身時,冰藍眼眸怔了下。
“嗯?”
謝魇去了一夜,早晨踩着露水灰溜溜地回了寝殿,喂好了兩顆蛋才敢去尋鐘離淨。昨夜巡查察覺島上的确有一些魔氣殘留,他在将其清除之後又去開啟了護島大陣,聯結海底青銅宮殿,也徹底隔絕了外界。
一夜過去,蕭沉全無醒來迹象。
佘長老師徒已先回去休息,鐘離淨去看了一眼,叫鏡靈留下守着,便同謝魇回了寝殿。
見到兩顆蛋安然無恙,鐘離淨面色才溫和了幾分。
謝魇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見他笑了,才敢湊上來,與他說自己開啟護島大陣的事情。
“阿離放心,這護島大陣下有靈脈護持,比極樂宮還安全,若無我允許,誰都不能出入。”
鐘離淨指尖點了點搖籃裡的兩顆蛋,同他們的靈識玩鬧了一陣,聽到謝魇的話淡淡應聲。
“知道了。”
謝魇看他一眼,低頭靠近他耳邊,“還不高興嗎?”
鐘離淨睨他一眼,别開臉去。
看來的确還有氣,謝魇這回确定了,摸了摸鼻尖,又笑嘻嘻地從另一側湊過去靠近他。
“真的不喜歡我親你嗎?”
分明與喜歡不喜歡無關!
鐘離淨又瞪了他一眼,看了眼兩顆蛋,低聲斥道:“你到底有沒有事?沒事就出去巡島!”
這會兒是在寝殿裡,沒有外人,明知鐘離淨不高興,謝魇還能笑着纏上去,環住他腰身。
“昨夜剛巡查過,當真無事了,阿離就放心吧。”
謝魇将下巴枕上鐘離淨肩頭,又說:“大長老傳信來說,天道院那邊的确已封閉起來了。”
提及天道院,鐘離淨原本自己就能消化的火氣便徹底消失了,偏頭問謝魇:“然後呢?”
謝魇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說是魔神親自出手報複天道院,死傷無數,道盟上下義憤填膺,以九曜宮為首,那位白仙尊親自帶頭,約戰魔神,半月之後于鬼窟一戰。”
鐘離淨挑眉,“約戰?”
謝魇點頭,語氣帶着幾分不屑,“魔神都欺負到天道院了,道盟反倒推遲了讨伐鬼窟之行,還美其名曰約戰,萬一魔神不戰呢?道盟這位白仙尊,到底還是太天真了些。”
鐘離淨沒理會他這些閑話,沉吟道:“半月之後嗎……”
謝魇應聲,“下月初五。”
鐘離淨抿緊薄唇,沒再說話。
謝魇看他又走神了,怕是在擔憂那九曜宮的白乘風,頓時有些不滿,湊過去親了親他。
“還有半個月,阿離别急。”
鐘離淨屢屢被他占便宜,連想事情都被打斷,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先前讨伐鬼窟,雖說如今魔神與鬼窟狼狽為奸,可魔神未必會為鬼窟死戰到底,如今約戰……戰書一接,這一戰便不可避免,半月之後,莫非就是道盟等待三千年的殊死一戰嗎?”
謝魇眨了眨眼,稍稍認真一些,“阿離覺得,道盟那些老家夥會拼死将魔神斬殺在鬼窟?”
鐘離淨眸光暗了暗,搖頭道:“不知道,但若照先前老院長和白乘風的說法,道盟此前的屈服隻是暫時的,他們将魔神放出古仙京,一是受其脅迫,二是取出各家鎮物,為最後一戰助力。他們為這一戰已經籌備了太久,半月之後就要結束了嗎?”
謝魇聽他這麼說也多了幾分興趣,“真的會是結束嗎?”
鐘離淨也說不好,思忖了下,掙開謝魇的環抱,起身看向他,“你帶我去海底宮殿一趟吧。”
謝魇面露疑惑,“怎麼了?”
進入海底那座青銅宮殿的鑰匙謝魇早就給了鐘離淨,但突然要去海底他還是有些吃驚。
鐘離淨便将儲物戒中的斷劍取出來,一夜過去,斷劍鋒芒早已黯淡下去,看去平平無奇。
“我昨夜端詳這柄斷劍許久,忽然想起曾經在九曜宮看過的一本古籍,顧無名留下的這柄斷劍隻怕沒那麼簡單,當年在顧無名手中可并未開刃,或許,它目前還是劍胎。”
“劍胎?”
謝魇慣用劍,自也懂得劍道,聞言面上有些許詫異,跟着起身道:“阿離是說,這柄神劍還未淬煉完成,并未能發揮其真正實力?”
鐘離淨也不太确定,“隻是猜測罷了。九曜宮的古籍記載,顧無名的神劍無鋒從來不曾開刃,而這神劍乃是後天神劍,經顧無名一步步淬煉而成,可在鍛造之前,這神劍乃是取材于一方因果石,所以才有了此劍若成,便可斬斷世間一切因果之說。”
謝魇恍然大悟,“顧無名死前是将這無鋒劍淬煉到了神劍境界,可卻無法斬斷因果。”他又有些不解,“那因果石又是什麼東西?”
鐘離淨搖頭,“不知道。”
謝魇微愕,“阿離也不知道?”
鐘離淨不知道,卻理直氣壯。
“隻是一個傳說罷了,那東西是什麼,九曜宮古籍并未記載,你那海底宮殿不是有許多古籍嗎?去查查看。何況昨夜這無鋒劍是在我與魔神鬥法之際,借我們的力量淬煉開刃的,隻怕是尋常力量很難讓它淬煉成功,海底靈氣濃厚,不妨試試?”
謝魇覺得有點麻煩,“阿離為何如此在意這劍?”
鐘離淨笃定道:“它能壓制魔種。”
謝魇沉默了下,“行吧。”
這個理由足夠鐘離淨深究它究竟能否淬煉成功了。
二人便沒再浪費時間,直接去了海底宮殿,哪怕鐘離淨手裡有鑰匙,他還就願意跟在謝魇身後,讓謝魇帶他進入海底那座宮殿。
海底仍是平靜沉悶的海底,結界隔絕海水,空出偌大的空間,鐘離淨與謝魇來到他先前閉關之處,陣基仍在,他抛出一縷靈力激活聚靈陣,擡手一揮,将斷劍送入陣中。
這斷劍甫一進入陣中,劍鋒便亮了起來,自行吸收起天地靈氣,謝魇見狀不由挑起眉梢。
“還真讓阿離說中了,這劍竟在自行淬煉劍鋒?”
鐘離淨思索了下,朝陣中使出海神神力,“不過這神劍淬煉速度太慢了,用海神神力試試。”
謝魇阻攔不及,睜大眼睛,到底還是無奈搖頭,由着鐘離淨去,便見那海神神力剛一靠近,便被斷劍吸收,劍鋒的确亮了幾分。
“似乎有用?”
“看來海神傳承神力的确能加快神劍淬煉速度。”
鐘離淨微眯起眼眸,運轉起更多的海神神力送入陣中。謝魇看在眼裡,不免有些頭疼。
“阿離悠着點。”
鐘離淨道:“無礙,海神傳承神力充沛,便是我未能完全繼承,這些神力也不過九牛一毛。我留下淬煉劍胎,你去搜查古籍吧。”
謝魇頭疼地扶住額角,誰讓他現在修為不如鐘離淨,也隻能聽他的,先進殿中尋古籍。
看來得盡快提升修為了。
謝魇心不在焉地飛身進了宮殿中,一邊又不放心鐘離淨,索性将古籍全都收起來帶出去,再出來時,鐘離淨已然在聚靈陣前閉目入定,仍源源不斷為法陣提供海神神力。
謝魇沒有驚擾他,在他身後不遠坐下,放出儲物戒中的一堆古籍,一本本地翻開起來。
因果石,究竟是什麼?
謝魇平日是不大愛看書的人,翻着一堆古籍,心中愈發浮躁,坐姿越發随意,從一開始挺直腰背端坐,到靠着書堆側坐,最後是枕着書堆屈膝半躺,看得一個頭兩個大。
啪嗒一聲,古籍蓋在臉上。
快睡着的謝魇一個激靈醒過來,拿開臉上古籍,起身看向鐘離淨。幾個時辰過去,鐘離淨仍在原地打坐,陣中斷劍也未有變化,隻是鐘離淨赫然有些吃力,神力供應不及,到底還是在謝魇注視下撤去神力。
見鐘離淨扶着心口大口喘息,謝魇忙走過去扶住他,扣住他手腕一探,“阿離可有受傷?”
鐘離淨俨然耗盡體力,主動靠進他懷中,一邊平複氣息,一邊低聲道:“無事,是我小看了這劍胎,将所有神力都耗盡了罷了。待我緩一緩,調息一陣,便可以恢複了。”
謝魇也發覺他丹田靈脈空虛,但也确實沒有受傷,便扶着他坐好,擰眉看向陣中斷劍。
沒了神力供應,光是海底靈氣顯然不足夠淬煉斷劍,劍鋒光芒暗淡下去,淬煉已停下。
“這玩意兒這麼耗力氣?連阿離都沒辦法将它完全淬煉,究竟是要多強的力量才能做到?”
鐘離淨緩了口氣,眸光有些複雜,“或許……還要更強。畢竟顧無名終其一生也未能做到。”
謝魇算了算時辰,拉着鐘離淨說:“那還是算了吧,已經快天黑了,我們還是回島上吧。”
鐘離淨倒沒有執着于非要淬煉完成,隻是試一試罷了,既然如今的自己做不到,那便等來日也不遲,他任謝魇牽着起身,擡手召回斷劍收入儲物戒,聚靈陣随之消散。
不過乍一眼看見不遠處那堆書籍,鐘離淨眉心還是不着痕迹跳了一下,“你……查到了?”
說起這個,謝魇幹笑着将手上那本沒看完的古籍遞給他,“找了大半天,什麼也沒找到。”
鐘離淨接過他手中古籍,正好看到謝魇随手翻開的一頁,又翻了幾頁,沒忍住失笑出聲。
“這記載的是數千年前的秘境遺迹,你從哪兒翻出來的?竟還有我在道盟從未聽說過的?”
謝魇沒好意思說自己什麼都查不到,背過身将所有古籍分作兩堆收進了儲物戒裡,“多是老東西收藏的,我也不清楚,這些古籍不知要查到什麼時候,我們回島上查吧。”
他說着便過來,牽上鐘離淨要離開,鐘離淨卻低眸看着古籍,按下他的手背,“無覺寺?”
謝魇眼神迷茫,“什麼?”
鐘離淨解釋道:“據說萬年前,有一個名喚無覺寺的佛門宗派,一朝覆滅後,開啟宗門大陣,将所有人都掩埋在遺迹之中。而這個無覺寺遺迹一千年才開啟一次,直到三千年前徹底封閉,再也沒有出現過。”
謝魇側首擠到他耳邊,“阿離對這無覺寺有興趣?”
鐘離淨看着他抵着自己額角的眉心,也拿他沒辦法,将古籍往他那邊挪了挪,“三千年,無覺寺遺迹最後一次開啟,妖魔道與道盟都有人進去,其中道盟以天道院為首。也是在那次遺迹開啟後,後來的九曜宮初代宮主,劍仙顧無名名揚天下。”
謝魇看這古籍上隻記載了這無覺寺遺迹三千年前就已消失,也沒有提到顧無名半個字。
“這裡也沒有顧無名啊。”
鐘離淨将古籍塞給他,手中靈光一閃,取出了另一本卷軸,看卷軸印記赫然出自九曜宮。
他打開卷軸,說道:“這自然沒有,因為顧無名與這遺迹相關,記載于九曜宮的古籍。”
“那時他還不叫顧無名。”
鐘離淨道:“那時,他才剛逃出天道院,化名顧簡。”
謝魇驚歎道:“當年魔神化名顧繁,混入天道院成了顧無名的師兄,顧無名與他逃出天道院後化名顧簡,一個繁一個簡,啧啧。”
鐘離淨不想知道他在啧啧什麼,“不過九曜宮的古籍也隻是記載顧無名當年在無覺寺遺迹中揚名,并沒有提到他具體做了什麼。可他是最後一批進入無覺寺遺迹的人……我覺得無覺寺遺迹或與無鋒劍有關,你這裡還有沒有與無覺寺相關的古籍?”
謝魇最不耐煩看書,可他記性不錯,在儲物戒裡翻出來一卷玉簡,“剛巧方才翻到過。”
鐘離淨收了兩本古籍,接過玉簡打開,這玉簡已不知是多少年前刻錄下來,正是無覺寺覆滅前的相關詳情,“這無覺寺,遠在道盟建成前就已經存在,但它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甚至有過不少先輩飛升,後來漸漸沒落,遭遇其他勢力掠奪資源。”
這玉簡謝魇是看過的,自然還記得記載了什麼内容,“到底曾是大宗派,哪怕後來沒落,爛船也還有三分釘,據說如今的無量宗有一部分功法便是源自無覺寺,此外,無量宗鎮山悟道石也是出自無覺寺。這也是無覺寺三件靈寶之一,另外兩件與悟道石同出一脈,但具體是什麼東西沒記載。”
鐘離淨道:“是鎮魔碑和因果石。”
謝魇愣了下,“什麼?”
他怎麼不知道有因果石?
鐘離淨放下玉簡,看向他道:“我認得無量宗的佛子,他天生佛魔一體,為免魔氣外溢動搖佛心,多年以來,一直都在借鎮魔碑壓制心魔。而那尊鎮魔碑也是自三千年前無覺寺最後一次開啟之後才現世的。”
謝魇可沒忘記因果石與顧無名的神劍無鋒有關,他有些摸不着頭腦,“那阿離給我說說,因果石又是如何與這無覺寺扯上關系的?”
鐘離淨搖頭,“無量宗得了無覺寺大部分傳承,自然也清楚無覺寺遺迹之所以消失,便是因為三件靈寶被悉數取出。悟道石乃無量宗立宗根本,鎮魔碑便是無覺寺遺迹最後一次開啟時被無量宗前輩請出,至于因果石,那時候,它應當不叫因果石。”
謝魇看他已是笃定,便問:“那它那時叫什麼?”
鐘離淨道:“佛子曾經說漏嘴,與鎮魔碑一同被請出無覺寺遺迹的,還有一方漱塵石。”
他回憶起來,神色露出幾分恍然,“那時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如今想來,漱塵石應當是落到了九曜宮,而我正好出身九曜宮。”
謝魇聞言面色有些古怪,“這佛子不是從來不入世嗎?怎麼聽起來,與阿離似乎無話不說?”